仿佛這詩是我與你一塊創作的。當然,我還想寫你博裏沒有的一些語言。這正是你的這些詩的是性。詩為什麼能把人感動得如此之深,我常常為此而流下熱淚來。我有時寫詩,並不是我寫它。而是它自己湧現出來的。詩的語言常常是自動來的。意想不到。如我的那首《席子》的最後一行,“鹿子,不要朝這裏奔跑!”是上帝向它喊叫了這一聲,而不是我喊的,我聽了這一聲都感到驚奇。我個人寫不出這一行神意的詩。這種創作體驗。你或許也有。《播種》使我看到了梵高的畫,而且比梵高的那十播種者還要具有神性。梵高的麵麵上,土塊非常美,有渴望受孕的激情。讀你的這類小詩,覺得你把詩的靈性注入了土地的肌肉、血藏、夢境之中了。詩使太平原第一次動情丁。這動情的姿態與景像,不是古老的,而是過去沒有的純新的詩意。海德格爾在他的文論裏寫到了這種審美的深邃的屬於創作者的感動。我不諳什麼理論,但我能感悟到一些甚至理論家都還沒有淡透的地方。創作者的境域,我以為永遠比理論家的天地要深遠。創作不從屬於理論。我是邊讀邊寫下自己的感受和感悟。你的詩集就擱在手邊。看到《響晴響晴的天空》,詩流蕩著空靈的心緒。平原人的感悟,城市人無法接受。“響晴”二字是古老的民間詞語,我的家鄉也這麼呼叫晴天。我對漢語中“響晴”有我個人的奇特的感悟,就在這一瞬間,我想寫一首短詩《響晴》:“走出家門,還沒有抬頭望一眼天,已經被海青色的聲響淹沒了。”顏色與聲音交溶而成的和諧的境界,漢字中有不少神奇的創造。如“蒼天”,天能是蒼的嗎?我家多把“蒼”肴作灰黑之間的顏色。“蒼”中有深沉的悲涼。讀“蒼天”非得大聲地哀歎,才能把“蒼”的內涵傾吐出來。一時的感悟,寫這些話,不見得有什麼詩意。你的詩,的確能引發我許多的遐想。信寫得太長了。還可以一直寫下去,就像一個人走在大平原上,走在長長的田壟上,並沒有同伴,是一種自言自語。你的詩大半就是自言自語,如陳超在《平常心》文中說的那些話——無法定性的感受。也許是你的個性,也許平原的氣度如此。我在你的這些詩裏沒有聽到你唱過一聲,悲的歡的都沒有,也沒有聽到一聲呼吼,有一首詩寫沉悶中渴望洪水的意緒,我讀完這首詩的時候,不由得長長地吼叫了一聲,你為什麼不吼叫一聲呢?你的詩觸發人去吼叫,也許正是詩的力量。我讀你的詩,絕想不到詩外的東西,離開你的詩,無法評論它,什麼現實主義、象征主義、超現實主義、什麼後現代主義……全與你無關,它們無法管束你、剖析你。你的這些詩隻屬於平原,無邊無際的大平原,大境界。你的這些詩,適於坐在平原上的一間小屋,一個向陽的牆角-或者與幾個朋友靜靜地慢慢地走在田間的小路上,或者幹脆坐在一片樹蔭裏,由你(隻能由你)用自己家鄉的語言去吟誦。現在更懊悔沒有去野三坡,聽你吟誦這些詩。回頭看看上麵寫的話。竟然沒有想到分段,這大概是老年人的弱點,請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