聳立的山韻——序陳紹陟詩集《生命的痛處》(2 / 3)

苦難、窮困、寂寞、哀傷,掙紮、幻想、渴望……在陳紹陟的詩裏比比皆是,但是在他的詩裏,憐憫和同情、欣賞和享受都是生命外的東西,所有詩的意象與語言全不是抽像的,僅憑印像寫不出來。一切都是自身的現實存在,像實實在在的大山,實實在在的焦黑的土地和與土地一個顏色的老人的麵孔和皺紋,實實在在的一代代山民匍匐的一生和下垂的頭顱似的墳墓,實實在在的一條條艱險的山路和山路盡頭的灰暗的村莊。讀他的詩無疑是一種深重的痛苦,並帶來揪心的思索。有穿越陰暗的洞穴的感覺。當然同時也感受到了詩的悲壯的氛圍。

《三千萬座山》的情境是悲壯的雕刻,你可以說刻的不深,沒有華麗的細線描寫,可是接近大山,隻能用沉重的深色語言和峽穀野風般的節奏,作者鼠能用全生命去寫,讀者也隻有用生命去讀,與作者一同去跋涉去攀登,否則難以進入詩的情境。

夕陽在三千萬座山上

撞得頭破血流

無空展開,大地展開,世界洞開而遼闊

在第一縷煙火上升的地方

祖先們出生了

就延續了那個悲壯的故事

這一節詩轟轟然地打開了一本厚重的書的第一頁,這首詩可以說是陳紹陟詩集的序曲,它顯示一個超越了祖先古老傳統的基調。

組詩《還鄉》將我們帶到一個心靈敞露的世界。幾十年來很步有人用如此摯愛而真切的筆觸撫愛這些山村:

我走過田坎

風吹過田坎

這兩行樸實的詩使我激動不已,“風吹過田坎”有什麼好寫的?但是有許多年(甚至幾千年),我們的確失去了“風吹過田坎”時的輕鬆和喜悅,那漫長的年代裏,仿佛大自然的風從來沒有走進過山村,一切都是停滯和窒悶的,詩人與風一塊走進山村,具有新鮮的審美的時代氣息。

《我愛過的姑娘出嫁了》,三年之前發表時我就很欣賞,並向許多朋友推薦過。它是一首動人的刺梨花一般芬芳的戀歌,幾十年來我們也許讀過不步類似的詩或散文,但是陳紹陟的這個小小的濃馥的故事是八十年代的詩。三十年代不可能有這個情調,五十年代六十年代更不會有,它的情境和語言節奏自自然然地顯示出現代的詩的特色。當我讀到“夜晚到來了。月亮又開始給星星講故事/二伯家屋後的草垛堆得更高更大/我躺在那裏,感到一種永不消逝的芬芳”,感到了純樸的詩美,語言隻有浸透了純樸的情感才可顯示出真正的純樸。這個小小的故事的情節像微風和晨霧。那麼透明,又那麼流動,似乎有說不盡的情節,引起讀者許多醇美的遐想,當今二十多歲的青年詩人的情詩絕大多數另寫一番天地,寫陳紹陟這種情詩的青年詩人沒有幾個,但我以為《我愛過的姑娘出嫁了》這首詩是當之無愧的有現代意識現代審美情趣的新詩。它敞露出蘇醒的山村正在深刻演變中的習俗和情態。

我小時候參加過祈雨的行列,感受到土地與農民的焦渴與悲傷,那情景半個世紀後還使我顫栗不已。小詩《旱季》中的情景是我熟悉的,因而感受格外的深切,這首詩幾乎沒有詩人們常用的那種打磨光亮的詞藻。仿佛都是第一次出現的語言,帶著分娩的血跡和原始的粗獷,沒有別的選擇,隻能用絕望的呼吼的腔調形成詩的節奏(它幾乎不成其為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