聳立的山韻——序陳紹陟詩集《生命的痛處》(3 / 3)

泥土燒得死山

風中有火飛藏

樹木中暑,石頭中暑,牛羊群中暑

夢中你們看見山洪冒著青煙

房桂絲絲作響

這首詩整個兒的是幹熱的,冒著焦苦的青煙,祈求著山泉和青色。

近幾年來,常常讀到用現代意識與相應的藝術手法寫民族的古老神話傳說的詩篇,有的寫得精巧、古奧、神秘,可以說有一定的特色,得到不少讀者的讚揚。但是,我總覺得有些“隔”。它們多半是讀起來陌生而奇譎的破譯和解釋,很難顯示曆史自身的真實的麵容,陳紹陟的詩寫到他家鄉遠古的習俗,如《祭鼓節》,等,這些詩全不是從知識的深海中鉤沉來的,他的詩是家鄉祖祖輩輩命運和曆史的積累與延續,是他們自己的節日和悲劇命運的宣泄。我們幾乎是直接地感觸到了民族的生命在苦難中不斷延續跳動的脈息,感到絕望和渴求之間深沉的苦痛和呼喊,

所有的山峰椰是祖墳

所有的大樹都是祖先

天空下雨了

葫蘆漏酒了

一支古歌唱得天地發黑

涉水之聲狂濤四起

呼號之手彎為古橋

石頭的火種濺滿蒼天

收割的鐮刀懸為古月

所有的名字都是山峰的名字

所有曲名字都是大樹的名字

這首詩咚咚地響著深沉的木鼓聲,它古老得布滿了裂紋,聲音悲啞。詩句像從岩石上冒著火星聽出來的,在深穀中回旋不已,它的情境和粗獷的細節充滿野性的血氣與肌肉的張力,沒有必要從中概括什麼清晰的題旨,它是十三年才出現的一次莊嚴的爆發性場麵,是不甘泯滅的靈魂的袒露和祈求。這位青年詩人顯然意識到這樣雄渾古樸的詩決不能用輕軟的文字與典雅的格律去束縛它,它隻能以粗大的硬筆去狂放地揮寫,令人欣喜的是,這激越而震懾山林的鼓聲同樣有著和諧的節奏。說到底詩是激發人的情緒的火焰或鼓聲,和諧與美感來自詩的生命、情境、意象以及節奏,它們是同時誕生的。陳紹陟的詩追求那種藝術性格與曆史、大自然達到深沉的血肉契合的情境。古老的深山和它的子民中絕沒有隱士,更沒有隱士的逃逸人生的詩。隱士和隱逸詩大多是從山外來的,他們隻能沾染一些山野的氣味而已。

前麵已經提到陳紹陟的詩有許多還顯得生澀,不成熟,他還沒有在詩的審美領域中完全獲得自己,但已顯示了較深厚的潛力,顯示了獨特的個性,他正不斷地開掘廣闊的境界。從《走出山穀》、《祭鼓節》、《濟濟火》等詩可以看出他跋涉與探求的蹤跡,他為版畫家董克俊的作品寫的幾首詩都比較精美和濃馥,我欣賞董克俊的版畫,他與陳紹陟的藝術個性與追求根相近,流動著同一個山係的氛圍,我從中得到不少啟示。

陳紹陟近一年來寫的詩更有凝聚力,因而更有深度與廣度。他初期的詩常常順著感覺鋪教,而且為了強化藝術的效力,相近的意緒過多重複。使用了不必要的疊句,減弱了詩的的感染力量。年輕的作者還缺乏淨化與提煉生活積累與感覺的創作功力。就我個人的創作體驗來說,不論來自生活的感受或聯想,一旦進入創作,就不再是一般性的,它們隻屬於“這一首”詩,隻從屬這首詩的獨特的意象和相應的情境。它的語言和節奏都應當與作者任何一首詩不同,不論過去寫的。還是今後寫的。在這個意義上說,它是第一旨,也是最後一首。

陳紹陟的“情結”已逐漸橙解。黔西北的家多並不是他的詩的歸宿,確切地說是起點。他家鄉的崎嶇的山徑必將伸延到山外,廣闊的風會穿越深幽的峽穀。年輕的擅長攀登的詩人會翻越重重大山,走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