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半年,她讀小說入了迷,乃鬆手頭再也沒有書可以借給她讀,不得不經常為她進城去買書了。
一天,蕾蕾看完了《簡·愛》,很動情地對乃鬆說:“我真佩服簡·愛,她敢於去愛羅切斯特。”乃鬆說:“也應該佩服羅切斯特,他敢於接受簡·愛的愛。”蕾蕾反問他:“如果你是羅切斯特,你會接受簡·愛的愛嗎?”乃鬆說:“我當然會的。如果你是簡·愛,你有這樣的勇氣去愛羅切斯特嗎?”蕾蕾沒有答複,卻撲進了乃鬆的開裏,用熱吻回答了他的問題。
一年的時間,蕾蕾的知識長進了,青春煥發了,愛情也在心底悄悄兒萌動了,成熟了。那一年,蕾蕾十七歲,乃鬆二十二歲。
乃鬆把他與蕾蕾相愛的事情告訴了外婆,外婆本來就很喜歡蕾蕾,當然表示全力支持。外婆去向蕾蕾的父母提親,他們受寵若驚,當然是求之不得,一口答應。得到了雙方家長的點頭,他們就把事情半公開化,下一步,隻等得到北京方麵的同意,就可以把事情合法化了。
1957年初,乃鬆在常州已經住了整整兩年,經常州的醫院檢查,他的肺結核終於痊愈了。正好這時候他父親也來信叫他回家,因為他的畢業分配延期了兩年,不能再拖了。他決定返回北京,一方麵去接受分配工作,一方麵也為了爭取婚姻的合法化。
蕾蕾送乃鬆一個親手做的、繡有乃鬆小名“海龍”二字的布書包,裏麵裝著鹵雞蛋和烙餅,還有一個姑娘火熱而赤誠的心。
敖乃鬆回到北京,第一件事情,就是向父母如實地彙報自己這一年多來與蕾蕾相愛的經過。母親是看著蕾蕾長大的,知道她美麗、善良而且勤勞,打她小時候就很喜歡她,既然兒子自己選擇了她,並沒有什麼意見。父親則認為蕾蕾連小學都還沒有畢業,雙方的文化程度相差太遠,要兒子認真考慮。乃鬆說:文化是後天的東西,是可以學習的,何況蕾蕾這樣年輕,接受知識的能力極強,是一張白紙,可以畫最新最美的圖畫。母親又擔心結婚以後戶口遷不來。乃鬆說:憲法上規定公民有遷徙自由,如果政府居然不允許合法夫妻在一起居住,還叫什麼人民政府?再說,如果戶口實在遷不來,他願意到常州去工作,哪怕當一個鄉村教師。父親見兒子態度如此堅決,也就不再反對。當天晚上,乃鬆就以十分興奮的心情和極為輕鬆愉快的筆調給蕾蕾寫信,告訴她父母這一關已經順利通過,他們的婚事,至少在家庭中已經合法化,也可以說是已經正式訂婚,最後就等她年滿十八歲取得法律上的承認了。
接著乃鬆又辦了兩件可心的事情。第一件是到派出所去詢問:妻子家在常州農村,是不是允許把戶口遷來北京。戶籍警的答複是:隻要有結婚證和單位證明,國家允許女方把戶口遷來。(這是當時的政策,不久就不行了。)第二件是與學校取得聯係,由學校出麵,把他的工作落實在首都圖書館。
首都圖書館當時設在雍和宮對麵的國子監內,房屋都是清代的古建築,地方寬敞,環境清幽,是個鬧中取靜的好去處。敖乃鬆肺病痊愈,工作滿意,妻子可心,真是三喜臨門,躊躇滿誌,一身輕鬆。他上班伊始,任務不重,工作不忙,就坐在辦公室裏一封接著一封給蕾蕾寫信,講他的春風得意,講他的心情愉快,講首圖的工作環境,講他們今後共同生活的計劃,日子將會過得比蜜還甜。蕾蕾盡管還是第一次寫情書,但是出於她純真的愛,信寫得極為生動感人,她憧憬著婚後的幸福生活,如何為丈夫調理飲食起居,如何抽時間繼續努力學習,以便得到工作的機會,她甚至連十年八年之內暫時不要孩子的事情都考慮到了。
但是,誰都不願意發生的“十級地震”,終於不以人們的主觀願望為轉移地發生了。那一年,正是曆史上難忘的1957年啊!
盡管敖乃鬆還是個剛出校門上班才幾個月的小青年,但是出於他的赤誠和對黨的忠心,就自己的所見所想給領導人提了幾條改進工作的意見,結果卻被扣上了一頂“反黨”的大帽子。
敖乃鬆先是春風得意,平步青雲,接著一聲霹靂,風雲驟變,又從半天雲霧中一個跟頭折進了十八層地獄。痛定思痛之後,他洋洋灑灑、懇懇切切地給蕾蕾寫了一封長信,告訴她自己已經被劃為右派分子,在政治上從此將沒有前途,今後連到什麼地方去都不得而知。因此,他不能連累她,不能害她一輩子,不能讓她這朵還沒有開放的花蕾在風暴中折斷;千句話並作一句話,那就是:過去的一切,都已經成為泡影,今生今世,盡管海龍哥還像以前那樣深深地愛著她,但是交情隻能到此為止,今後海龍哥隻能做她的海龍哥,再也不能做她的丈夫了。他鼓勵她繼續努力學習,求得一個適合於她的工作,然後另找一個適合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