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1968年冬天,團河農場原址改辦“五七幹校”,全體人員包括幹警、犯人、就業人員、教養人員、少年職工統統搬遷到天津市北麵的清河農場去。右派教養隊被編進了三分場。

三分場有一個葡萄園、一個桃園、一個蘋果園。1969年夏秋,敖乃鬆被分派去看守桃園。有個叫劉乃元的,被分派去看守葡萄園。劉乃元解放前在聖約翰大學畢業,曾在上海英文報紙《中美晚報》當過記者,解放後在新華社外文部當編輯,1957年被劃為右派。桃園和葡萄園相距不遠,兩人經常互相“拜訪”,品嚐彼此所看守的“佳品”。敖乃鬆愛好音樂,善唱歌,會作曲;劉乃元也愛好音樂,還會拉拉小提琴,加上他們兩個都愛寫作,有這樣幾個“共同點”,他們的關係逐漸近了起來,終於到了無話不談的程度。通過多次點點滴滴的交談,劉乃元對他的身世以及所謂“書寫反動小說”的來龍去脈,才逐漸地有所了解。

敖乃鬆是我國著名攝影家敖恩洪老先生的長子。敖恩洪老先生是《中國畫報》的攝影記者,共有四個兒子,沒有女兒。敖乃鬆受家庭的影響,從小愛好文學,對古典詩詞造詣頗深,更愛好音樂。

1955年,敖乃鬆從北京大學圖書館專業畢業,即將分配工作,畢業體檢的時候,忽然發現患有肺結核,而且已經是中期。他父親年紀大了,母親又有病長年臥床,平時還要靠他父親照顧,如今他也病了,母親既無法照顧他,更不能增加父親的負擔,商量的結果,隻好申請暫緩分配,讓他回到常州的外婆家去休養治療。

他外婆家在常州鄉下,有一所老式的木結構房子,雖然不是很好,卻寬敞而舒適,他小時候就在這裏住過。常州是個美麗而富庶的魚米之鄉,他外婆家的屋後是一條小河,常有帆影在窗前慢慢兒移過,河水清澈,遊魚可數;屋子旁邊種著幾棵桃李果樹,環境清幽,確實是一個養病的好去處。老外婆雖然年事已高,但很健康,也很勤勞,養了幾隻雞,蛋是天天有得吃的,還常常給他燉雞湯喝,加上小外甥善於捕魚,經常有鮮美的活鯽魚湯喝,可以說生活過得很舒服。那年月,肺結核已經不是什麼不治之症,一麵有雷米封、斝.斄.斢.之類的特效藥,一麵有老外婆的悉心照料,他的身體終於一天天地好了起來。

療養生活,無非是早晚到戶外去散散步,白天在家裏看看書,偶然也和姨表兄妹們聊聊天兒,日子並不難打發。

在他住房的前麵,是一條通往鄉村小學去的路,每天早中晚,他都能夠看見一群天真爛漫的小學生從他窗前嘻嘻哈哈、跳跳蹦蹦地走過。小學生嘛,一般隻有八九歲、十幾歲,但是他在這群孩子中間,卻發現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明顯地要比別的孩子高出一個頭,真有點兒“鶴立雞群”的樣子。說她是小學生,年齡似乎偏大了點兒,說她是老師,年齡似乎又太小,何況她與同伴們走在一起,從神弁言語中也看不出是老師的樣子來。她嗓門兒大,嗓音兒甜,隔著窗戶看去,長得還相當美。由於她情況特殊,敖乃鬆不免多注意她一些,時間一長,他不用看,單聽聲音,就可以判斷這個姑娘是不是在這群孩子中間。

有一次他正靠著窗子凝神觀望這個姑娘,外婆正好進房來,他就問外婆:這個女孩子怎麼會和這群拖鼻涕的娃娃在一起上學呢?外婆告訴他說:這個姑娘叫蕾蕾,今年十六歲了,她爸爸是敖乃鬆外婆的侄子,這樣算起來,她跟敖家也帶點兒親,可以算是乃鬆的小表妹。在她上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因為母親有病,家裏要靠她這個“長女”支撐門戶,隻好讓她弟弟一個人上學,這樣一耽誤,就耽誤了好幾年。如今母親的病好了,這才繼續上學,結果姐姐比弟弟的班級低,功課還趕不上。她父親聽說乃鬆回來養病,正想求他幫助輔導蕾蕾的功課呢。

這樣可愛的姑娘,敖乃鬆當然很願意輔導她,當時就答應了。第二天,外婆把蕾蕾帶來“拜師”,還定好了每天什麼時候來,都輔導哪些功課。外婆笑著說:“你能幫她把功課趕上去,你就功德無量啦!不過你也得注意,不要累著了自己喲!”

聰明的蕾蕾,從外婆的一句“不要累著了自己”,就猜到了乃鬆有病。從此,她常常給乃鬆帶雞蛋和新鮮蔬菜來。乃鬆知道她家境不好,靠積攢幾個雞蛋賣了給姐弟二人交學費,就婉言謝絕了。於是她就讓弟弟下河去摸魚,做好了,送來給乃鬆補養身體。

一個大學畢業生,輔導一個小學生,當然是不費吹灰之力,蕾蕾的功課,很快就趕上了同班的同學。這裏麵,當然也有蕾蕾自己的努力。乃鬆布置給她的作業,她都按時完成,從來沒有落下過一次,而且成績都不錯。他下決心要開發她的智力,利用她的聰明和過人的理解力,把失去的時間都找回來,讓她在短時間內達到與她同齡姑娘應該具有的知識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