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的都是真的嗎?”笑笑亦步亦趨走近青和,險些跌倒,“我以為……我以為你不殺我,是因為太過憎惡我。”
她每近一尺,青和就退一步。
“你為什麼從不肯好好等我,自作主張就先走?這樣……讓我怎麼追得上呢?”
他的臉色灰白,與身後骨雕無異,退無可退之時才慢慢抬起下巴,十分怪異地笑了一下:“等你做什麼,若非你瞻前顧後,信念不定,我早已破了這魍魎虛境……何至如此?”
世間所傳不錯,“炎景”帶來的有傾國財力,有失傳典籍,有古法秘文,有用兵奇謀,有治世之道,有萬物之理……可以改變人的、可以改變世的,都在這裏了,都奉在你我麵前。
得“炎景”而後得天下,果然如此。
“你以為如今這一步步,都是我誘你走的?錯了,你隻是逃到了這裏,躲避他人的奢求和‘炎景’的命運,下不了決心的話,我來幫你下,殺不了人的話,我來幫你殺。”他歎:“你真的一無所求嗎,你想要的究竟是什麼?好好問問自己。”
“我想要的東西?”笑笑閉目苦笑,“我想要父母護我愛我,日子無憂無慮,我的兄長疼我,他會帶我認山識水看盡世間靈秀,走遍江湖……我想要身邊每個人都活得好好的,無病無憂,待我長大,遇上了一個心愛的人,執子之手便歡哭笑鬧過了一世……我想要的這些,你不明白嗎?”她忽然上前緊抱住了他:“青和,你卻還要騙我!”
青和被她撞得一個踉蹌,整個人像被雷霆鐵錘砸中,麵色轉如白蠟。
他從未想過她會這樣撲向自己,就像從未想過自己到底算不算在說謊,更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所想的一切會被洞穿。
一時間,驚喜、悲哀、狹促、無措……諸如此類的反應紛至遝來,險些將他擊垮,唯獨最後一絲緊繃的理智猶在,提醒著他事情還沒結束,他還不能垮。
千百種情緒,在臉上歸於一個疲倦的微小笑意,他伸手抓住笑笑肩頭,好像那是一種會灼傷自己的、非常滾燙的東西——以至於要花很大的力氣才能去握緊,推開。
他說:“笑兒,你真是蠢,與我講諸多道理有什麼用?符文離身的時候你就該速速離去,倒還有幾分脫身的可能,眼下再在這裏糾纏不休,便要與我一道死了。”
“我願意與你一道死。”她咬著下唇,快要哭了。
“我不願意。”青和幾乎是頓也不頓就說出了口,留她愕然看著,委屈得落下眼淚來。
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快步走到牆邊,“我一絲一毫都不願意……”忽地撩袍立穩,猛運起掌拍在牆上,君承歡第一個驚覺:“不好!”已見青和全身茲茲爆出熱力,嘯道:“不管生死如何,我誓破‘炎景’,定要讓《宆飛經》在這世間灰飛煙滅,為此拆穿天地也在所不惜!”
這一掌運足了十成十的功力,既唐突又凶猛,整個穹頂本來搖搖欲墜,經此一掌竟停了一瞬,而後無可避免地從內層炸裂開,沙塊如怒海狂瀾般掩下來,可以說換做君承歡來出這一掌,效果都不過如此。
震顫間,每一寸土地都像是活了,與先前金色符文一樣的虛幻文字自每一處角落浮現出來,細密的光輝飛速組合成或飛馬蒼鷲、或褒衣博帶的人形、或磅礴的山脈水紋,穿透過人們的身體又散開,撼得人挪不開了腳步。
卑都多哪裏見過這樣的陣仗,一把拖過幾名護衛擋在身前,薛翔翎率人護住端王,隻見虛浮文字碎裂成點點星光,漸漸附著於每一具雕塑之上,鬼火般將成百上千的骨雕映得剔透。
有人道:“你們聽。”周圍頓然響起不自然的咯咯咯咯聲,那是一種常人從沒有聽到過的聲音,像牙齒在口腔裏劇烈打顫發出的摩擦,令人感覺很不舒服。昏黃的火光加之恐怖的怪音,青和嘶啞大笑,骨雕上的沙土已然絲綢般迅速滑落了下來。
突然,卑都多臉色大變,指著骨雕驚嚎起來,“動、動動動……了!”
他漢話學的不怎麼標準,所有人都被他嚇了一大跳,直到發覺那咯咯聲來自骨雕的關節處,每一具都開始扭曲移動,才紛紛觸了雷似的往後退開——這些東西,竟是活的?
不可能,這些東西連具死屍都算不上,怎麼會動?可這裏是宆飛虛境,任何不存於世的詭譎現象都有可能發生,何況這些骨雕還朝他們聚攏了過來。
“我的姑奶奶,這算詐屍嗎?”薛翔翎背後汗毛都炸了,啐了一口:“讓老子殺敵可以,但要殺鬼,我不怎麼拿手啊。”
卑都多急了咆哮:“漢人犢子,快想辦法出去!”薛翔翎一愣,旋即一把拎起他領子,怒目而視,“說起來,你他媽又是誰?”兩人眼瞅著就要在關鍵時刻大打出手,幸虧端王橫招將二人分開,“夠了,再鬧下去,誰都走不了。”話雖如此,其實大家心裏都沒底,眼下他們根本無路可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