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這一首詩,乃是蘇東坡描繪西湖雨色初霽,晴光旖旎的佳句。這西湖位於浙江杭州府,周畔有那蘇堤白堤環繞,又有嶽於雙少保之祠肅立,世世代代是那文人墨客、忠義節士遊玩憑吊的暢處。
湖岸堤岸的垂柳,枯綠更迭,堤上遊人來來往往,過客匆匆。這一年,已經是大明洪武二十年。
七月的光景,正值嚴暑。這西湖之畔的遊人也憑空的少了許多。酷熱的陽光穿過層層樹杈,照在湖邊柳下盤膝而坐的一個少年身上,投下點點斑駁的疏影。
這少年不過十六七歲年紀,身上斜掠著一層涼薄的衣襟,胸口微坦,麵容淡然,懶懶的斜靠在柳樹下,右手揮著一把蒲扇,左手持著一部《道德經》,正在悠閑的讀誦。
“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
“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
吟到妙處,這少年嘴角微揚,笑道:“嘿嘿,沒想到這位千百年前的聖人老子,想法竟然和我一模一樣。他這《道德經》裏講究的清靜淡然,懷柔不爭之說,果然是與我的性格相符。父親整日要我學的那些兵法、拳腳,都是些不祥之物,不知道有何用處。”
讀到疲倦,他仰身躺在地上,雙手枕在腦下,書頁蓋在胸前,望著那一枝枝柳葉婆娑拂動,天上白雲蒼狗飄蕩輕揚,變幻萬千,遂自言自語道:“若是這一輩子,都像現在這樣悠閑自在,怡然自得,該有多好?”
“我本來就不是那種爭強好勝,嫌文尚武的人,父親卻要我繼承他的衣缽,去投身行伍,立誌當那統帥千軍萬馬的大將軍,這種強人所難之事,真是好笑。”
“哈哈,更可笑的是,父親竟然給我取了‘元戎’這個名字。還說是希望我長大了能像他那樣棄筆從戎,戎馬一生。又說這名字暗寓‘元乃戎狄’之意,是要我不忘父輩們驅逐蒙古胡虜,收複中華河山的功績。”
“嘿嘿,我從小喜好讀書,莫非他還能把我硬拽著去當兵打仗不可?這叫做強人之難,非為君子。我誓死不從,看他又能把我如何。”
這元戎想到此處,笑意浮在臉上,翹起二郎腿,腳尖不住顛顫。
他的父親名叫元忠恪,年輕時親眼目睹了元朝統治者的荒淫****,百姓饑寒交迫,民不聊生,便棄筆從戎,跟隨在岐陽王李文忠麾下,一起投靠了那位濠州人朱元璋,也就是如今的大明太祖皇帝。他一輩子東征西戰,戎馬倥傯,倒也是立下了些大小軍功。蒙古人被趕出中原之後,元忠恪便被封在這杭州府,任一個四品的都指揮僉事之職。
這元忠恪的唯一願望,便是希望自己的獨子元戎,也能像他一樣馳騁沙場,報效朝廷。他總說當下北元尚未滅盡,正是建功立業的大好時機。有朝一日立下赫赫的不世之功,才能光耀門廳,留名青史。
然而這元戎,卻天生一副閑泊清淡的性格。從小與他父親背道而馳,專門喜歡些道家的清靜養生之道,黃老無為之術。反而對舞槍弄棒,打打殺殺的事情從不上心。正因如此,平日裏也沒少挨他父親責打。這日又是他趁著父親外出公幹之際,擱下了正在練習的槍法,偷溜出家,來到這西湖之畔,自在的遊玩。
正在怡然自得,忽然有人扯著嗓子喊道:“少爺!少爺!你怎麼又溜到這裏來啦!老爺四下找你不到,現在都火冒三丈啦!”
元戎大驚,知道這是家中小奴山兒的嗓音。忙撐手坐起,責問道:“猴急猴急的慌什麼?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那山兒急道:“你平日裏總來這裏偷懶,誰不知道?”
元戎道:“我爹爹不是早上出門去府衙辦事了麼?怎麼突然就回來了?”山兒隻顧過來拉他袖子,怨道:“先別問這麼多啦!趕緊先回家吧!”
元戎隻得起身,和山兒一路往回奔,隻聽那山兒邊疾步小跑,邊道:“老爺出去沒多久,就突然匆忙的趕了回來,找你找不到,隻顧大發雷霆,連我們這些奴才都莫名其妙的被罵了!”
元戎心中叫苦道:“平素裏父親出門公幹,少說要到傍晚時分才回,今天怎麼這麼早匆忙回來?今天偷溜出來玩耍,被他捉個正著,看來屁股上免不了挨一頓鞭打!”
那元家府宅離西湖倒也不是甚遠,繞過了幾條街巷,約莫一炷香時間,便趕了回來。
一入院門,便見那老管家徐三爺衝了上來,一把將他攔住,急衝衝的道:“哎呀,少爺!你說你不在家裏好好舞槍弄棒,跑哪兒逍遙自在去了?怎麼現在才回來?看老爺今天這股急躁的架勢,非要把你屁股打開了花兒不可!”元戎心中驚懼,也不理他,隻顧往內堂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