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牛客(3 / 3)

聽見廣播聲,寬口咧開嘴笑了,狗日的村主任,量你鬥不過牛客哇。

廣播事件發生一個月之後,村民把蕎麥都收回了家,忙著挖紅薯,在打霜之前,趕緊種上大蒜或者栽上油菜和草煙。村委會這時開始海選村主任。除了村支書,所有村幹部都要投票選舉。寬口成為候選人之一。

海選那天,鎮長竟來到現場,當作村民代表的麵,誇獎寬口關心本村事業。坪上的村民大多認識牛客,知道他武藝高,知道他有錢,知道他出錢修亭子,知道他很少坑害本村人,知道他與鎮裏有關係。而對現在的村主任意見很大,他自私自利,把廣播裝在自己家,讓兒媳婦來播音,拿播音工資。所以第一輪投票,寬口得票第一,村主任倒數第一。寬口得票超過半數。鎮長見了說,超過半數嘛,票不用投了,本屆村主任讓寬口當!

原計劃第一輪投票後,選3個候選人,再進行第二輪投票,選一個村主任。所以鎮裏的做法明顯偏向寬口。

寬口猛不丁當上村主任,讓龍金多萬萬沒有想到。在投票之前,他暗想,寬口頂多選個副主任,那是他祖墳葬得好。事後又想,這麼陰毒的人當上村主任,說不定會做出什麼驚世駭俗的事來。轉過頭再一想,有幾個當官的不陰毒?隻有陰毒的人才適合做官哇。況且寬口是楝樹坳的人,界上村民應該享一下他的福嘛。

當上村主任第一件事,要求各村民小組繳納提留。這對寬口來說,是一種考驗,以往按稻田畝數收,界上坪上一碗水端不平。現在想端平,也相當難,界上坪上的一隻隻牛眼都盯著。寬口開完村委會,回到楝樹村,挨家挨戶做工作:今年的提留與往年一樣繳,明年再變,不會讓界上人吃虧,如果明年又是一樣,這個提留他私人代替大家繳一半!村民覺得寬口說得很實在,寬口剛當上村主任,需要大家捧場,於是幾日之內,界上3個村民小組率先繳齊提留。廣播裏連續表揚3天。村支書聽了說,狗日的,到底是寬口有本事!

忙完村裏的公務,寬口依然當他的牛客。並在自己屋旁做了一個大牛欄,像以往生產隊時期的公家牛欄屋一樣,可以關幾十頭牛。他和長成毛頭後生的兒子張耳朵經常包一輛解放車,跑四川跑貴州跑廣西山區,把運回來的牛貼上標簽,讓村民牽到場坪去賣,賣出去的一頭牛給他們50塊工錢,沒有成交的,隻給20塊辛苦費。往往有經驗的村民高於規定價出售,多的可以自己落下。寬口成了名副其實的頭道販子。

對於那些體弱多病的牛,寬口把它們放在家裏飼養。自己親手配製飼料。密方從不傳人,包括張耳朵。

到第三年春,寬口成為江口鎮致富能手。楝樹坳村農民的提留果然他一人出一半。村裏人讚歎道,投票選寬口當村主任值得哇。

初夏的一個晚上,龍金多挽著堂客趙南南的手,從沅江邊散步往回走,準備回鎮裏的新買的樓房,走過新江口旅社,他看見寬口站在旅社門口竟然摟著一個穿著牛仔褲,露著肚臍時髦女郎,那女人圓圓的臉,有些眼熟。他問堂客,南南,我寬口叔抱的女人是哪個呀?趙南南瞟一眼說,還有誰?我們村的騷貨嘛!龍金多不解地問,你認識她呀?趙南南說,你不曉得吧,她是趙雪梅,結婚一年多,就跟人跑到廣州去了,後來離了婚。現在可能纏上了寬口叔,比他小20多歲呀,不要臉的騷貨!龍金多當即一怔,原來寬口養的女人是她?!

趙雪梅是龍金多的最愛又最恨的女人。除了趙南南,他就喜歡她。趙南南不知道他與趙雪梅的事。他以前總是關注她的事。趙雪梅剛開始嫁給鎮裏工商所的一位幹部,後來又愛上煤炭老板,跟他去了廣州,在那邊呆了好多年。他故意對趙南南說,寬口叔搞的女人真漂亮。趙南南立即反駁道,讓人惡心,騷貨爛貨,壞了我們田坪人的名聲,再不準提她!她稍一停頓,說,我都曉得很久了,不想給你說。

陪趙南南回到家,龍金多心中無法平靜,他心愛的女人,竟然讓寬口搞到了手,她是什麼時候回到江口呢?怎麼認識寬口呢?他想弄清楚。他安頓好堂客,找出一個借口,溜出樓房,悄悄走近新江口旅社,沒有看見他們的人影。他掏出手機,給寬口打電話,傳來寬口的聲音:金多老板,你在哪裏哇?龍金多說,我在街上嘛。寬口扯出銅鑼嗓叫道,你想不想打豆腐?我身邊有一條漂亮女人。龍金多說,叔,你在玄我吧?寬口說,你這條角色,我說正經話,這條女人打豆腐有癮,一晚上要搞幾次,日他屋娘,我50多歲了,哪裏吃得消哇?龍金多嗬嗬地笑道,她會同意嗎?寬口說,我給她吃了藥,現在分不清東西南北,前幾天龍黑給我一條芙蓉王,我就讓他搞了一盤,她還以為是我,像條死蛇一樣把龍黑箍得緊緊的!

龍金多去旁邊副食店買來一瓶大曲,一邊喝一邊走進旅社。敲開寬口開的房,果然發現趙雪梅橫躺在床上,喃喃自語。龍金多故意問,真有一條豆腐客?寬口咧嘴笑道,良家婦女哇,我養的女人,現在我不想要她,我有了新對象,和你堂客一樣,瓜子臉,櫻桃嘴。龍金多說,今晚你把她讓給我?我還沒有睏過第二個女人呢?寬口笑道,現在你搞哇,過完癮我再來幫你收拾攤子!說完,接過他的大曲說,我出去喝酒哇。

把房門反鎖好,龍金多脫掉趙雪梅的鞋子,發現她睜大圓圓的眼睛,居然瞅他一眼,然後閉上眼珠子說,我……要……睏。他輕輕地撫摸她露在外麵的肚臍。見她沒有任何反應。他輕聲罵道,牛老板把你當人情(禮物),這種男人要他給你穿孝衣哇?趙雪梅沒有理會。他壯著膽子把手伸進她的衣裳裏,死死捉住她的豐碩的奶子,她沒有生育過孩子,奶子挺拔如山。龍金多說,當初你若嫁給我,我們一起過太平日子多快活!趙雪梅說,把我……衣服……脫掉。龍金多將手伸向她褲腰,在空中停頓一會,先解皮帶,再解褲扣,發現她的小腹上刺著一朵向日葵,好像插在那個地方的一朵真花。

向日葵!向日葵?!龍金多腦殼閃出幾個大問號,她想男人都日她嗎?騷女人。是誰給她弄上的?她自己肯定沒這個本事。她忽然開始厭惡這種騷貨。他扯掉她的褲子,她的豐滿的白屁股讓龍金多產生變態的想法,他抽出她的牛皮帶,啪啪地朝她的大腿兩皮帶,口裏罵道,騷女人,你還不回家?趙雪梅啊啊地張嘴大叫,竟然沒有睜開眼。龍金多下手有點重,一皮帶打在大腿屁股邊,一皮帶打在向日葵上,隨即出現兩道紅印。他扔掉皮帶,轉身悻悻地走出房間,口中罵道,娘個逼,世界真變了。然後打電話給寬口,讓他來收拾攤子,寬口吃驚地問,你日女人比我還差呀?不到一根煙功夫哇。他說這話,龍金多聽見一個青年妹子細軟的聲音,你說話文明一點嘛,難聽死了。龍金聽心想,原來他在搞另外的女人,聽口音,像個吃居民糧的鎮裏人。

寬口的錢除了搞女人,在以後的日子裏,開始救助村裏的孤寡老人。

楝樹村有個90多歲的五保戶花婆婆,無兒無女,病了幾場,沒有死,如今下身癱瘓,自己用手在地上爬,隔壁左右的鄰居看她可憐,每天給她送一兩碗飯度日。寬口則以村主任的身份出麵,專門請駝子的堂客料理她,每個月他私人給她付工錢兩百塊。村裏另外還有兩個五保戶,寬口每家每月給生活費100塊。此外,坪上有3家困難的五保戶,寬口每月也一視同仁,分別給他們100塊。村裏有的貧困戶孩子讀書沒有錢,寬口有時候很大方地掏出一百兩百地做人情。那些天,村裏廣播播放《好日子》的時候,經常插播村主任寬口做好事的新聞消息。寬口的兒子張耳朵每次聽了廣播後,忿然罵道,我老頭子是個二百五。

江口鎮黨委知道這事後,都非常感動。一個幹部一麵旗。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構建和諧社會,多麼需要這樣好的一心為民的村幹部哇。收中稻的時候,已經升任鎮委書記的老庚帶著黨辦主任、計生幹部,爬到界上,來到寬口家,寬口事先準備好兩個六響鐵炮(用火藥放炮慶祝的工具)和上千元的衝天炮、炮仗,看到鎮委書記的身影後,叫龍金多、駝子、龍拐子等人點火放炮,鎮委書記見了,捂著耳朵笑道,老庚,你搞得個熱鬧幹嘛,又不是你娶媳婦!寬口咧嘴而笑,老庚進門,不能失禮哇。他們說話時,龍金多望見一位打洋傘的女幹部,竟然是趙雪梅!趙雪梅望一眼他,沒有任何表情,仿佛她們熟不相識。龍金多心想,狗日的,寬口將她送給的鎮領導?

鐵炮一響,衝天炮衝上天空,坪上、界上的村民都聽見了都望到了,大家一問,原來是寬口結拜的當鎮委書記的老庚上門。

鎮委書記一行走上寬口吊腳樓二樓頭邊的過道,擺上八仙桌,寬口叫張耳朵抱出用涼水泡好的大西瓜,切開,一人一大塊,幾人一邊吃著甜滋滋的西瓜,一邊讚歎道,界上果真是個好地方,涼風習習,勝得過天子山。黨辦主任敞開短袖衣,嗬嗬笑道,這裏不用電扇嘛。鎮委書記叫寬口坐下說,老庚,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來,有三個目的,首先來看看你照顧的老人,其次看看界上收割中稻的情況,有什麼困難沒有,第三呢,我帶著兩名計生幹部來,宣傳計生工作,要求超生的家庭主動上繳社會撫養費。寬口咧嘴笑道,不就是繳罰款嘛,按政策執行!黨辦主任補充說,村主任,我給你介紹介紹,這位是計生主任,那位是計生專幹,名叫趙雪梅。黨辦主任介紹趙雪梅時,竟然板著臉孔。鎮委書記打趣道,小趙,你別看我老庚是個男人,搞婦女工作有一套呢,以後多向他學習。趙雪梅堆起笑臉說,我們認得,這麼好的村主任,我和你都要感謝他呢!她說這話,讓鎮委書記滿臉尷尬,但她隨即轉過話道,因為他總出錢照顧孤寡老人,為社會做好事,哪個不曉得嘛。她的話一說完,幾個人哈哈大笑起來。鎮委書記鎮定自若地說,是啊是啊,我們和諧農村特別需要這樣的村幹部,這也是我們鎮黨委期待的!老庚,說到這方麵來,我想多說一句,我們縣馬上要調整幹部,選人大代表,所以老庚你要多想想這方麵,為我們鎮委想想辦法,把你的“牛經”轉為“政經”哇。

寬口是個精明的人,自當了村主任,官場的事也略知一二。老庚無非是想往上爬,向上巴結領導,向下拉個選票。他當即表態說,說實話,我平常很多時候去當我的牛客,沒有做好村主任的工作,心裏有愧,所以賺了一點錢,我就回報社會。今天鎮裏各位領導正好來了,俗話說好鼓不用重捶敲,該我做的,我一定辦好哇。鎮委書記接話道,應該這樣,老庚,私下裏我們是兄弟,但工作不能馬虎,所以我帶著大家爬到界上來,不是為了減肥,是為了工作需要。

龍金多聽他們談話,發現寬口一口官腔了。下樓的時候,龍金多碰上寬口,他將寬口拉進一間房子裏問,叔,你把趙雪梅送給鎮領導了?寬口壓低聲音說,他們正好各取所需,你是高中生,應該懂哇,我也正好甩掉包袱。他說完,拍拍他的肩膀說,你聽我的話,以後村主任讓你當,不會虧哇。

這年中稻收割之後,村民在田裏點下蕎麥點下蘿卜籽,都忙秋收秋播時,一個晚上,村裏的五保戶花婆婆死在床上。老人對於鄉裏來說,是一件大事。花婆婆沒有後人,也沒有親戚,後事全由寬口操辦。按照鄉裏的風俗,寬口用好的杉木柱子做成千年屋(棺材),再殺豬宰牛請村民吃酒,將其入土為安。埋葬花婆婆那天,寬口和兒子張耳朵披麻戴孝,送她上路。村裏人見了說,寬口有孝心,當初他小腳娘死的時候,也是這樣。

那幾天,龍金多正好去芷江販牛,回來後,花婆婆已被下葬了。她的田退給村組,破房子以及自留地、山林被寬口代管。張耳朵把她家的舊壁板一拆,發現壁板、柱子裏不是蟲子窩,就是蜂巢,罵道,日他娘,這破屋沒有用,隻有做牛欄屋!明眼人一看,頓時明白,寬口沒有白出錢養她——寬口想的比一般村民想得遠——他名利雙收呢。

一日上午,寬口帶著他的小晚輩在江口鎮趕場碰上龍金多,他老遠招手說,金多金多,我地羅的老庚懶王從界上下來,你去幫個忙,把他那條牛賣掉哇。寬口如果不叫龍金多的名字,龍金多恐怕認不出他,他穿著西裝,打著領帶,胡子剪得齊齊的,像個新郎倌。與他一起的小晚輩,條子人,身段好,瓜子臉,楚楚動人。龍金多走近他們,先望一眼寬口,再瞅一眼小晚輩,不知怎麼開口。寬口先咧著嘴向小晚輩介紹說,他是我的徒弟龍金多。小晚輩嘴很甜,聲音細軟:龍大哥好。寬口再向龍金多介紹說,她是我的新相好,我和你提過。龍金多趕忙拉起的西服,轉過臉問,叔,你50多歲,他頂多20多吧?合適嗎?寬口脖子一彎,偏起腦殼應道,與時俱進哇,現在城市流行喝個晚茶,結個晚婚,娶個晚輩,我們一樣要轉變就觀念,現在不是清朝,不是民國,也不是毛主席年代,我不能娶個小晚輩嗎?龍金頭說,村民會笑話呀。誰知道小晚輩聽見了他的話,搶到跟著說,笑話什麼?我呸!寬口過來打圓場說,小晚輩她在鎮裏是個孤兒,所以跟著我,金多你去牛場坪吧,半日我們在江口飯店訂個包廂,我們一起吃酒哇。

龍金多來到牛市,轉了半圈,看到了滿臉胡子的懶王,他正在與一位村民講價錢。他賣的是一頭稍微有一點老的黃醃牛,這頭黃醃牛不像本地牛,個子高大,屁股像磨盤,牛角往後,如果沒有大的問題,買回家做三、五年陽春可以的。他走近兩人身邊,那個中年農民立刻認出他,叫道,牛老板你來幫我看看哇。現在很多農民、販子認識龍金多,他卻不認識他們。他點點頭說,這個大胡子是地羅的牛客懶王,我和他有點熟,如果相信我,可以扯個和(方言本指發生糾紛來調解,這裏指當說客)。懶王遞給他一支煙說,要得,金多老板你是江口的常客,方圓幾十裏的人知道你,你說句公道話,買賣不成仁義在。龍金多點燃煙,吸一口煙子,走到牛的後頭一側,朝它的屁股猛拍一巴掌,黃醃牛立馬向前衝了幾步,不是慢性子。然後撫摸它身上的皮毛,健康光滑。再牽起牛套繩,抓住牛鼻子,檢查一下他的牙齒,發現牙齒磨損麵出現的黑色橢圓形花紋有“2珠”,年齡約有10歲。看完後,農民焦急地問,這條牛老口了吧?龍金多說,還差3歲呢,我跟你說實話吧,這條牛即使老口了,還能做3年陽春,我是楝樹坳的,我們可能常見麵,我不玄你,現在的牛比以往長壽哇。農民說,能做5年陽春就劃算了,不過這條牛價格有一點高,我在場坪上轉了圈,比這貴的牛少呢。龍金多問明價格,對懶王說,懶王師傅,這條牛再便宜一百五,快到半日要吃中飯呢,賣掉早點回家哇。懶王嗬嗬笑道,這個價我虧了嘛。龍金多說,虧是虧不了,但也沒賺多少。農民跟著附和道,是啊是啊,少賺一點嘛。懶王想了想說,你也讓一點,我再少一百。龍金多見狀對中年農民說,這樣要得,你買家欄年,不在乎這五十。農民眨著眼點點頭說,那他再讓10塊船錢嘛。懶王揮揮手說,要得要得,你牽牛發財吧。農民咧起嘴笑道,我日他娘,買條牛好難呢!

幫懶王買掉牛,寬口和他的小晚輩在飯店包廂打來電話,催他們快過去。龍金多帶著懶王走進包廂,寬口說,老庚,今日賺了多少?懶王坐到椅子上應道,賺了3百塊辛苦錢,現在生意不好做,不比往年嘛。寬口咧著嘴笑道,老庚,我說嘛,20年前小打小鬧可以,那時候我們走的是牛道,20年後可不行了,牛道勝不過公路鐵路,所以我們要大搞特搞,才跟得上潮流哇。懶王望一眼寬口身邊的小晚輩,說,老庚,你的身體要保重哇,要曉得男人是牛,女人是地,自古沒有犁壞的地,隻有犁死的牛,牛越犁越老,地越犁越熟,何況你犁的地,肥的瘦的都有,比別人都多,身體要緊哇。寬口咧起嘴笑道,我老庚會捉句子,說些沒油鹽的話。龍金多說,莫說我們牛客,就是我們鎮長還不想多耙幾塊地。寬口笑道,今日我的小晚輩在身邊,屁話莫講,喝酒,上4瓶大曲哇!

菜上齊後,沒有一會兒,3人二兩一杯的杯子,連幹了3杯。懶王喝起酒來,拿小晚輩開玩笑。氣得小晚輩屁股一翹,離開了包廂。寬口咧起嘴笑,老庚,別管她,你不曉得哇,土地沒有牛犁,就會長草,是離不開牛哇,沒事,我們劃拳吃酒!懶王於是和寬口劃拳喝酒,寬口輸多贏少,喝了一斤多酒。龍金多見狀,叫他們不要再喝。寬口扯起銅鑼嗓說,金多,今晚你去旅社給我老庚開一間房,醉了就睏哇。懶王說,我今日要回地羅,改日去地羅喝,我搞幾隻野雞下酒哇。寬口說,你以為我們江口沒有野雞,金多,再上一盤野雞肉嘛!

喝完4瓶大曲,已到了下半日。走出飯店,3人走路都有一點晃。秋天的日頭曬在身上,讓人全身發躁。寬口說,今晚不回界上,我們晚上打豆腐。他說這話的時候,領帶的拉鏈已經鬆開一個大口,倒像婦女的褲帶掛在脖子上。龍金多輕聲說,叔,你是村主任,在外莫要亂張嘴。寬口翻一下眼珠子,哦一聲說,怕雞巴毛,我鎮裏的老庚,不是抱著我送的女人嗎?龍金多說,叔,你真吃多了酒,我送你回家。寬口扯起大銅鑼嗓門叫道,我寬口算一條漢子吧?在楝樹坳的牛客中,我才是樹蔸子,發芽長樹杈子是我的功勞哇,我帶大家走上牛道,沒有哪個牛客家沒有幾萬塊存款!如今坪上女人爭著嫁到界上來,鄧小平叫我們勤勞致富,日他娘,我們沒有拖後腿哇。龍金多應道,叔你說得有理。寬口說,可我老庚過河拆橋呢。

龍金多聽出了話音,寬口工作方麵受到了打擊,或者鎮委書記對他有看法了。龍金多勸道,一朝皇帝一朝臣,想開點哇。寬口說,老庚沒有當上縣領導怪到我的頭上來,狗日的,不是個東西。龍金多說,那些幹部有錢有糧就是娘嘛。寬口應道,我對他進貢也不少哇。龍金多怕隔牆有耳,趕急說,叔我送你去小晚輩家。

兩人來到街上小晚輩家,發現她家防盜門緊鎖,沒有人,寬口打她的手機,沒接電話。寬口罵道,死牛娘婆,每月給你那麼多錢,電話也不接!改日我把你賣到貴州去!

這日晚上,寬口住在鎮裏的旅社。

第二日天未亮,駝子打來電話,吵醒了趙南南,她不悅地說,真希奇,個早就打電話,要人命嘛。龍金多接了電話,駝子說,大事不好啦,大事不好啦!他的話嚇醒了龍金多,以為是自己家出了什麼事,連忙問,出了麼事?你快說。駝子喘息未定,大事不好,大事不好!龍金多叫道,你快講啊!駝子說,寬口家著火了,被燒得一幹二淨,你看見寬口和張耳朵嗎?龍金多聞言,連忙打寬口手機,手機關機。他一邊起床穿衣服,一邊對趙南南說,我寬口叔屋子著火了,我去旅社看他在嗎!

他摸黑一口氣跑到旅社,發現旅社的大門還沒開,他叫了半天門,女服務員才睡眼朦朧地出來開門,她邊開門邊嘮叨撞見鬼了。他不想與服務員多說,徑直跑到寬口的房間,敲門沒有反應。心想,完了,他不會回界上了吧?待服務員打開門,發現寬口還在酣睡,他的一顆心才落地。他搖醒寬口說,叔,大事不好,你屋昨晚被火燒光了!寬口一怔,連忙問,我兒子張耳朵呢?龍金多沒有想到張耳朵,張耳朵不會出意外吧?寬口掏出手機,打張耳朵電話,打不通,他扯開大嗓門罵道,張耳朵你死到哪去了?罵過之後,苦著臉說,兒子你不能出事啊,我還要你送終呢!他說這話,龍金多發現寬口的眼裏竟然閃動著淚花——幾十年來,他第一次看見他傷心含淚——淚花之上,他的皺紋一道一道暴露出來!他想起走地羅的牛道,那一條條鬆木打樁的台階,遠遠一望,很像他的深深的皺紋。

他們兩人一口氣爬上望江亭,汗水打濕了內衣。龍金多說,叔,我們坐一會吧。寬口搖搖頭,重複那句話:燒的香多,惹的鬼多,一定有人在害我哇!

走到寬口的屋場坪,發現高大的吊腳樓化為灰燼,幾個黑黑的磉頭岩露在外頭,寬口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

這時候,秋天的太陽從東邊剛剛升起,沅江那邊朝霞滿天。

駝子、龍黑、龍拐子以及數十個村民黑著臉:張耳朵沒有出來,他可能在灰裏頭!寬口一聽,當即背過氣去,龍金多趕緊掐他人中,過了一根煙功夫,寬口才醒過來,他有氣無力地說,幫我找張耳朵哇!龍金多問駝子,打電話報警了嗎?駝子說,報警了,鎮派出所說,界上來不了,叫我們找村主任,我說就是村主任家發了火,他們又叫我找村支書。龍金多說,那我們趕快找一找,看看灰裏麵有沒有人?他說這話時,一個村民在灰裏發現一具燒焦的屍骨,寬口趕過去,在屍骨旁發現一塊虎頭玉,那是張耳朵平常耀武揚威地掛在皮帶上的。寬口頓時淚如雨下,兒啊兒啊,我的張耳朵,你不能丟下爹哇!

中午時分,鎮派出所和兩個消防隊員上來調查,他們向村民了解情況後,認為屬於自然火災,原因是天氣幹燥,屬於用火不慎造成的;張耳朵死於火災,沒有可疑線索,排除他人謀殺。

埋葬張耳朵時,寬口請來12個道士做了七七四十九日道場。他殺了欄裏僅有的3頭老牛,招待各方來客。下葬的前一日,從漵浦到辰溪,從地羅到三頭一,認識寬口的牛客及生意人,都爬到界上來了。寬口在花婆婆屋前擺流水席,從半日一直吃到晚上。鐵炮也響了一天。事後,江口鎮的牛客擺龍門陣時總提到,狗日的,寬口到底是條大老板,燒了幾十萬塊不心疼。有的說,是啊是啊,去年鎮長死爹,都沒有這麼熱鬧哇!

在為兒子辦喪事期間,村裏又開始海選村幹部,寬口沒有參加海選,當初與寬口競爭的那位村主任又重新當上了村主任,寬口知道後,罵他鎮上的老庚,我日他屋娘,我日他屋祖宗八代!

這年冬天下了第一場雪,龍金多爬到界上打野豬,晚上回來,他來到花婆婆家,推開門看見寬口坐在火塘邊烤火,人顯得很憔悴,胡子很長,像一頭老牛,毛亂而無光澤,皮膚幹枯,眼盂凹陷,目光呆滯,眼圈多皺紋,舉動遲緩。他說,叔,吃晚飯了嗎?寬口抬起頭,揉搓著眼睛罵道,日他娘,煙熏得睜不開眼。龍金多坐到他身邊,說,今日趕山,打死了一條野豬和一條山麂呢。寬口咧開嘴說,現在不想趕山,沒有好獵狗。龍金多說,叔,有空到江口我家去住幾天啊,說不定搞兩條牛能賺點錢嘛。寬口應道,賺錢有屁用?龍金多笑道,俗話說,豬六羊五牛十月,就可以生崽,你再找個堂客,十月懷胎,照樣能生兒子哇。寬口咧開嘴笑道,日他屋娘,人生一場戲哇,命裏注定的,生什麼兒子哇!但是說實話,我是想來你家歇幾日,我還有很多話想對你說呢。龍金多說,叔,你有話現在可以講嘛。寬口說,我想把養牛的配方和治病的密方傳給你。龍金多沒想到他會這樣做,以前連兒子張耳朵都不願傳的。10多年來,自己沒有他的配方,其實很好,有或者沒有都不重要了,反正不想去賺那種黑心錢。他於是說,你的配方我不想要,我做牛客光明正大。寬口想了想說,人各有誌,我的希望在你的身上了,我現在把你當作了我兒子呢。他說這話時,臉孔黯然失色。

龍金多心想,以前我是認為你是最陰毒人,不過再陰毒的人,總會有老的一天,總會有善良的一天。可是嘴裏實心實意地說,你是我叔,也是我師傅,以後有事,我幫你做吧。寬口歎口氣說,我活到60歲來,我最服的一個人,就是銅仁的那個瘋子,他給我看相,我掏了兩千塊呢,我想改變命運,專門留胡子,可是不行,可能是壞事做多了吧,得到報應哇。龍金多問,你說你的房子失火是人害你的嗎?寬口說,肯定是人害我哇,我做事太毒,吃我虧的人不少哇。龍金多問,不會吧叔?寬口說,就說當年我修望江亭,村主任明白我要篡他的位,他在廣播的時候,不提我的名字,當晚我便偷了那塊“望江亭”的匾,反而使我的名聲大揚哇。最後我在海選的時候,又做了手腳,村主任才穩穩當當落在我的手中,村支書,鎮長,鎮委書記,都被我捏在手心呢!做人要有這本事!

他的話讓龍金多張大了嘴!

活了30多年,江湖跑了10多年,在寬口的麵前,他隻能是個毛頭後生。他輕聲地問,叔,那你說是誰害你呢。寬口說,我想隻有現在的村主任和我的老庚,他們最可疑!他們不想我活在世上!龍金多問,你說鎮委書記嗎?寬口應道,今天說到這裏,千萬莫在外頭講哇。他停頓一下說,你可以成為方圓千裏的頂尖牛客,走好貴州四川到懷化到三頭一到地羅到楝樹坳這條牛道,你將會想到很多高人想不到的東西哇。

這天晚上,寬口用醃豬刀割喉自殺於花婆婆的房間。當晚,大雪封山,遍山玉樹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