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這時,走過來一個小丫頭,大約八、九歲。她對保安說,叔叔,你不能欺侮老奶奶。保安向她笑了笑,對祝小妹說,你趕快滾吧。祝小妹站起來,向小丫頭感謝道,孩子,你真好。她的話音剛落,傳來一位婦女的聲音:你真煩人呢,快上車啊!祝小妹循聲望去,看見一輛小車停在大門口,一位年輕的婦女開著車門,對這個丫頭叫道,你以後不好好讀書和學琴,找不到工作,與這個鄉下人一樣,知道嗎?
祝小妹聽了,低下了頭。
晚上回到家,祝小妹本不想把受辱之事對祖之堂說,但是背部被保安打的地方,隱隱作痛,她便對祖之堂說,大胡子,你幫我用萬花油揉揉背。祖之堂問,背怎麼了?祝小妹應道,我今天去開發區揀破爛,被保安用警棍打了一下。祖之堂一聽,罵道,狗兒的,揀破爛犯什麼法哇?是哪個保安,老子找他評理去!祝小妹說,大胡子算了,那裏是不準人進去的,不怪保安。祖之堂說,那些畜生,不該打人哇。祝小妹說,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別和小伢們一般見識,我們還清房子款,鬼去揀破爛呢!
祖之堂歎息道,狗兒的,我們這一輩又窮又苦,隻希望下一輩時來運轉,能像有錢人一樣坐著小轎車就有了奔頭哇……說著,哢哢哢地咳起來,他咳出一口痰,他急忙走進衛生間吐掉,透過衛生間的鏡子,他看到自己的頭發更加花白了,杉樹皮一樣的臉布滿深深的皺紋。
16
祖之堂開始擔心兒子的終身大事,黑龍都30歲的人,與女朋友邊壁玉戀愛這麼多年,沒見他們提到結婚的事。邊壁玉經常在外唱歌跳舞,好像40歲以前不打算結婚似的。有幾次,他與老伴說到邊壁玉,祝小妹非常看不慣地應道,她是小姐的身子丫環的命,脾氣大心眼小,黑龍娶她也造孽。
比祖黑龍的婚事更揪心的,又傳來了舊城改造的消息。群眾則比喻那些地主這幾年在土地上沒法剝削長工們,收不到地租,決定搞一個舊城改造,在老土地上開發新房子,讓長工們來購買,賺取長工們一生的血汗錢,最後兩手空空進殯儀館。祖之堂想想群眾的比喻,很有幾分道理。當初自己是一個長工,租房子交房租,後來購買了自理糧戶口,長工好像變成了雇農,本想日子會好起來,但人算不如天算,又遇上房改,讓雇農又變成了原來的長工,長工們籌錢買下房子還得交物業管理費,與房租不相上下。過了幾年,煤礦借口改造危房,又從長工們的手裏賺了一筆錢。現在呢,提出舊城改造,又要放長工們的血,也許自己剛存的那一點錢,得全部拿出來,這一生就是為房子還債哇。
而舊城改造是千真萬確。
2010年12月,鄂王城市委、市政府做出決定,引進香港李氏集團30個億,開發鄂王城湖西岸的麵積為10餘平方公裏的土地,建設高標準的住宅區,建設高層住宅和別墅。在圈地過程中,馬前廟被劃入紅線內,屬於高標準住宅區舊城改造的一部分,並把馬前廟改名為香奈兒社區。
消息一傳出,馬前廟沸騰了。
那天,祖之堂得了重感冒,他從社區衛生服務站打完點滴,走到大楓香樹下,看見居民都在討論舊城改造的事。有的居民說,李氏集團財大氣粗,30個億,能把這一塊土地鋪上一層百元大鈔,這是一件喜事,狗兒的,我們的房子又大大增值了。有的居民說,政府這次大拆遷,非常人性化,不願住電梯房和別墅的,可以到遠一點的郊區去住,這裏的房子,每個平方補償3500元。有的居民說,他們這裏的房子以後售價5000多塊,我們為什麼不要這裏的房子呢?有的居民說,他媽的,老子們工作了一輩子,最後竟然把老子往更遠的郊區趕,公理何在?這時,憨鳥不知從哪裏冒出來,他說,老子就盼望早點舊城改造,我第一個報名要一套別墅。有認識的他的人就挖苦道,狗兒的,你兒子賺了幾個錢,就在這裏牛逼!憨鳥嗬嗬笑道,狗兒的,誰把你的手腳捆住了,不讓你去賺錢嗎?當他看見祖之堂之後,揶揄地說,俗話說,一家蓋不起夫子廟,一日造不起洛陽橋,隻要你有兩隻手,像我們大胡子的師傅娘一樣,每天揀破爛,一年也要揀幾萬,買不起別墅也可以買電梯房嘛!那人被他奚落一頓後,滿臉不悅地說,我操,真是咬人的狗不露齒呢。他說完話,引起圍觀的一群人的訕笑。
祖之堂沒有心情和他們嚼舌頭,但在心裏罵道,憨鳥你這個狗兒的,老子與你冇得仇哇!
他回到家裏,看到祝小妹坐在沙發上歎息道,多好的一個人說走就走了。祝之堂咳嗽兩聲問,你在說誰呢。祝小妹說,就是原來我們52棟對門的任師傅。祖之堂問,任大紅怎麼了?祝小妹說,他昨天死在醫院。祖之堂聞言一怔,喃喃地說,他隻比我大兩歲啊。祝小妹說,是啊,多好的一個人,卻一輩子都沒有享過福呢。
正在這時候,祖黑龍回到家,祖之堂咳嗽兩聲,慢吞吞地說,黑龍你回來得正好,聽說這一塊要舊城改造,我們的房子和你大姐的房子都要拆呢……祖黑龍打斷他的話說,這我早就曉得,怕什麼,住電梯房多好,我有辦法呢。祝小妹接過話道,你有麼事辦法?有幾個錢全讓你打牌輸了吧?祖黑龍瞄一眼祝小妹,說,你懂什麼,我還想買一幢別墅呢?
祖黑龍的話讓祝小妹張大了嘴巴,須臾,她苦笑道,大胡子,你看他說話像唱戲一樣。祖之堂見了說,要破東吳兵,還得東吳人。我們老了,沒有這個能力,所以要靠他自己努力。祖黑龍用微凹的眼睛望一眼兩位老人,說,我不買別墅,也要買一套複式樓,到時候你們住樓上,我和邊壁玉住樓下。他的話再一次讓祝小妹張大了嘴巴。
17
為了購房,為了早日娶回邊壁玉,祖黑龍決定鋌而走險,來實施他的“購房計劃”。他把目光落在圍繞邊壁玉身邊轉的幾位老板,沒發現理想人選。最後,他將作案目標落到黃福壽身上,發現能正好一箭雙雕,既可以抹掉賭債,又可以弄一筆資金。
一天晚上,祖黑龍把自己關在房間,他拿出一支鉛筆,找出一張派出所的筆錄紙,思考了幾種謀殺的方案。第一種方案,他寫上“製造車禍”這四個字,但是需要一個幫手,他擔心節外生枝,畢竟多了一張嘴。打虎不成反被虎傷。他在紙上寫出“安全係數C”。第二種方案,他寫上“墜樓”,黃福壽的分公司最近接了一批新建樓房鋁合金窗戶和防盜網的安裝工程,他經常去施工樓房察看工程進度和質量,讓他失足墜樓不難,關鍵得事先弄到錢。他在安全係數上寫了“A”。第三種方案,直接綁架殺人。地點選在陸青山的廢棄的煤礦井裏,事成之後,直接將屍體丟進礦井裏。他在安全係數上寫上“B”。
經過冥思苦索,祖黑龍沒有選擇安全係數最高的墜樓,決定“綁架殺人”,以確保購房款萬無一失。
第二天,祖黑龍沒有去派出所上班,請了半天假,他偷偷來到陸青山,察看幾處礦井,但發現政府部門為了整治煤礦安全生產,把一些停止生產的礦井全部用石塊和水泥封閉了,防止私人擅自開礦。祖黑龍有一些泄氣,他在一礦井口坐下來,用手撫摸礦井口的硬邦邦的水泥層,罵道,他媽的,天無絕人之路,一定有辦法呢。他瞅一眼水泥塊,心想,如果能把這水泥挖開,把他的屍體塞進去,永遠不會有人知道哇。他於是茅塞頓開,如果把他殺死,埋進水泥裏,鬼曉得呢!想到這裏,祖黑龍的臉龐露出得意的微笑。他決定實施第四種方案,把黃福壽騙到作案現場,搞到錢後,殺死他就地埋葬,用水泥封死。他便思索租一間房子,用來殺人埋屍。如果有必要,再買來濃硫酸,毀屍滅跡,以後一旦讓人挖開,也不一定發現有屍體,相當安全可靠。
18
經過多方考察,祖黑龍看中了湖東新開發的農貿市場,那裏有門麵在對外出售或出租。
2011年4月11日,他在湖東農貿市場租下的一間門麵,這間門麵不是很大,樓上樓下總共隻有43平方米。租下門麵後,他打通黃福壽的手機,說,黃總,我在新開發的湖東農貿市場買了幾十平方米的門麵,準備麵條加工,你來幫我看看可以嗎?黃福壽問,阿力,怎麼想去買門麵做生意哪?祖黑龍說,我覺得新開發的湖東農貿市場有投資價值,房子不貴,總共隻要30多萬,很劃算的。黃福壽說,好啊,我等會過來看一看。
沒有一會,黃福壽自己開著別克趕到農貿市場。祖黑龍把他接到自己的門麵,從一樓看到二樓,黃福壽邊看邊問,阿力,你還欠我10萬元賭債哪,哪來錢買房呀?祖黑龍說,向我的姐借了10多萬,準備再向你借10萬,怎麼樣?黃福壽說,借錢沒有問題,阿力,可不曉得你什麼時候能還給我哪。祖黑龍說,我保證一年內還給你。黃福壽說,如果還不了哪?祖黑龍說,我用邊壁玉做擔保。黃福壽聞言,摸了摸鷹鼻,哈哈大笑道,此言當真?祖黑龍說,冇得問題。黃福壽說,不過,沒有錢還,我就收這房子,我不要你老婆,那是真正的紅顏,沒有我的那個小女人安全哪!
黃福壽一離開,祖黑龍請來兩位民工,在一樓門麵中間挖了一個長1.6米、寬0.5米、深0.6米的坑,施工時被市場的管理員發現,當場要求民工停工,說祖黑龍瞎搞,怎麼未經同意,就擅自破壞房子結構。祖黑龍見狀,當時從身上掏出一千元現金,塞到管理員的手裏說,我要在房子裏安裝機器,必須要挖掘一個坑。管理員沒想到祖黑龍這麼大方,他收了錢,咧著嘴笑道,祖老板你想怎麼挖都可以。
民工把坑挖好後,然後幫助祖黑龍買來水泥,挑來河沙,用水泥做成棺材形的坑,把剩餘的水泥和河沙就堆到房間角落。
做好坑,祖黑龍從市場上購買了20公斤的濃硫酸,放到樓梯下。
4月26日,祖黑龍換上一個用假證辦的聯通手機號,給黃福壽打電話借錢,黃福壽毫不在意地問,力哥,你用誰的手機哪?祖黑龍說,我在用女朋友以前的手機號。末了說,福哥,你什麼時候借我錢呢?黃福壽爽快地答道,明天下午借你10萬元,但在今年內一定要還,否則,就用美人邊壁玉來銷賬哪。祖黑龍說,嗬嗬,算數。
28日下午兩點,祖黑龍再次給黃福壽打電話,黃福壽剛與朋友喝完咖啡,回到公司辦公室,他說,你來我的辦公室拿哪。祖黑龍說,福哥,我在店裏,你把錢帶過來吧,我有一筆生意想與你商量。黃福壽問,什麼生意哪?祖黑龍應道,拆房工程,鄂王湖西岸的。黃福壽問,不會惑人吧?那是香港的李氏集團掌管的工程哪。祖黑龍說,強龍鬥不過地頭蛇,是從他們那裏爭來的呢,你過來吧,壁玉也在這裏。黃福壽說,我的車不在家哪。祖黑龍說,打的過來嘛。
聽祖黑龍這麼一說,黃福壽從保險櫃裏取出10萬元現金,裝進皮包裏,出門叫了一輛出租車,前往農貿市場。
隔老遠,祖黑龍看見黃福壽大腹便便地夾著皮包一搖一擺地走過來。整個湖東農貿市場,沒有發現其他的閑雜人。他的臉上露出狡黠的微笑。待他走到門前,祖黑龍迎上去握住他的手說,福哥,不好意思,叫你親自跑一趟,我們上樓去。黃福壽哈哈笑道,還不是讓你的美女朋友吸引過來的。祖黑龍說,你是不是很喜歡她呀?黃福壽哈哈笑道,你不會打算與我做一筆交易哪。祖黑龍應道,福哥,你說過,娶妻娶德,選妾選色呢。祖黑龍哈哈笑道,力哥,學得蠻快,走,咱們上樓。
兩人走上二樓,祖黑龍請黃福壽坐到室內惟一的鋼製長沙發上,說,福哥,等會壁玉過來呢,叫她給你打收條。黃福壽說,我是經不起誘惑的哪。祖黑龍瞅一眼他放在沙發上鼓鼓的皮包,皮笑肉不笑地說,隻要你有錢,女人更經不起誘惑呢,你今天帶了多少錢?黃福壽掏出卷煙說,隻有10萬塊。祖之堂說,那足夠了。話畢,他從腰間抽出手銬,十分敏捷銬住他的右手腕,還沒有等他回過神來,他把手銬的另一頭銬在沙發的扶手的不鏽鋼鋼管上。
黃福壽睜大眼睛問,阿力,你幹嗎?
祖黑龍應道,老子和你玩一個遊戲,贏了老子把邊壁玉送給你。說著,他從黃福壽的西服的口袋裏搜出手機道,你覺得麼樣?黃福壽問,玩什麼遊戲,我跟你開玩笑的。祖黑龍說,老子是認真的。說完,他走下樓,反鎖好一樓的大門,返身回到二樓。
這時,黃福壽感覺到有一種不祥之兆。他色厲內荏地問,阿力,你想幹嗎?祖黑龍拿起他的大皮包,拉開鏈子,發現裏頭有一紮紮嶄新的鈔票。他說,福哥,老子很佩服你。黃福壽瞪著眼睛沒有回話。祖黑龍苦笑道,福哥,你相當會賺錢,長相也不錯,有一隻鷹鼻子,惹女人喜歡呢,老子問你,你和我老婆有沒有瓜葛?黃福壽說,我向你發誓,絕對沒有哪。祖黑龍說,讀書時老子學過這個詞,叫做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正冠,你沒有嫌疑也有嫌疑了,你今天不老實交待,你看到下麵的坑了嗎?那就是給你準備的墳墓!黃福壽聞言,大驚,他準備站來,但手銬拉住了他,他說,阿力,我……真的沒有,可我曉得……你老婆與其他老板……有關係……祖黑龍沒理他,自言自語地說,老子殺了你,把你丟在坑裏,然後用濃硫酸化解你的屍體,再用水泥填好,鋪上地板磚,沒有人會發現這個秘密的。黃福壽聽了,臉變得鐵青。祖黑龍解掉他的領帶,說,福哥,你還不想說嗎。黃福壽張口喊道,救命哪!話音剛落,啪!他的臉上挨了祖黑龍一拳頭。祖黑龍罵道,叫你他媽的逼,這幾棟房子都還冇住人呢。這時,黃福壽的額頭上已冒出了冷汗,他故作鎮靜地說,……力哥,我願意給你10萬塊補償哪。
祖黑龍一聽,兩眼迸發出憤怒的火光,他用領帶動作敏捷地套住他脖子,側身用肩膀背起他的整個人,黃福壽在他的身後蹬了幾下腳,便斷了氣。祖黑龍用他的領帶擦了擦自己臉上的汗,罵道,他媽的,係的領帶還很結實呢。
19
上午九點,香奈兒小區奠基儀正式開始。祖之堂望見一排官員胸前都別著一朵紅花,站在剛剛紮好的台子前。這使他想起1998年,馬前廟的煤礦危房改造奠基時,與這一樣熱鬧非凡。他仔細搜索眼前這排油頭粉麵的國家幹部和開發商,竟然發現了高個子左副市長,他上次當秘書長的時候,在這講過話呢。
當左副市長發言時,他說,剛才,我來到馬前廟居委會,遇上煤礦的一位老師傅,他兒子想要結婚,卻沒法給他辦喜事,因為他家的房子小,隻有一室一廳。我們交談時,他向我強烈要求,他盼望馬前廟早日舊城改造,請政府給力!他說,現在居民富裕了,這樣的房子沒法住,與時代發展要求根本不相適應,與海南、深圳、寧波、上海、北京相比,不可同日而語!因此,他的一番話,讓我消除了心中的顧慮,覺得這樣的拆遷工程是順應民心,為民著想,是全心全意貫徹落實科學發展觀!所以我們市政府支持這個品牌工程!
左副市長說得非常順溜,讓祖之堂覺得特別耳熟,狗兒的,他多年前也是這樣說的呀,隻是換了幾個新詞兒!祖之堂暗想,嗬嗬,這就是領導水平哇。祖之堂歎口氣,他幹咳幾聲,忽然想起早上還沒有吃藥,他悄悄地走出看熱鬧的人群,緩步往回走。
待他走到樓下的時候,他望見二女婿祝軍立在樓道單元門口,他急忙說,祝軍,你媽不在家嗎?祝軍搖搖頭,祖之堂這時發現他的臉色不大好,他試探地問,你一人來的?祝軍說,你的女兒昨晚又沒有回家!祖之堂問,去哪兒了?祝軍憤憤地說,還能去哪裏?和她老板住在一起呀。祖之堂以前聽女婿說過女兒和田河的事,但是他不相信,田河比她大24歲呢。祝軍咬著牙說,這麼大的年紀還做出這等醜事,我實在想不明白,他媽的,那老鳥不就是有幾個錢嗎?祖之堂壓低聲音說,在外不要講,丟醜,回家我給她打電話。
兩人回到家,祖之堂用家裏的電話撥通二姑娘的手機,問,你昨晚去了哪裏?祝軍到處找你哇。二女兒答道,爸,我沒事的,現在很好,你別操心。祖之堂哢哢地咳著道,祝軍這麼好的人,你不要瞎鬧啊。二姑娘應道,他好什麼好?上班冇得幾個錢,連房子都買不起,嫁給他我冇享到一天福呢。祖之堂大怒道,你不要給我祖家丟臉,那個禿頭有麼事好?馬上給我回家,要不,老子……話未說完,哢哢哢地咳起來。祝軍見了說,爸爸你的咳嗽越來越嚴重了,還是去看看醫生。他稍一停頓,搖著頭道,看樣子我隻有和她離婚,冇得辦法。
這天晚上,祖之堂把二女兒的事對祖黑龍一講,祖黑龍罵道,他有幾個錢有什麼了不起,搞煩了老子用硫酸泡了他。祖之堂沒想到祖黑龍這樣罵,他溫和地說,你在派出所上班,是學了法的,我意思要你勸勸二姐,這種不光彩的事做不得,讓我感到愧怍,真是愧怍!
20
2012年5月,香奈兒社區全部建成,左邊是別墅群,右邊靠近山灣的全是18層的電梯房。田河在小區購置了一棟別墅,準備當作新房,與二姑娘結婚居住。他現在成為鄂王城有名的房地產開發商,家產上億,是鄂王城的富豪之一。
祖黑龍要了一套18樓的160平方米的房子。
按照拆遷的政策,祖之堂計算了一下,減去他家還建的麵積,那麼還要再交56萬。狗兒的,房價瘋漲,差不多快趕上武漢的房價了。
祖黑龍不知道從哪裏弄來30萬元購房款,加上邊壁玉的20多萬元,終究買了一套大房子。大女兒祖雪還建時隻購了130多平方米高層房,還不能一次交款。胡鄂的母親幾年前心髒病發作已經去世,他父親胡建鐵和女兒住在一起,幫不了他,胡鄂不得不用自己的住房公積金貸款,與馬前廟大多數居民一樣,成了媒體所比喻的“房奴”。
有時候,祖之堂想,國家政策是不是有問題?我們工人當了一輩子長工,最後還得為房子還債。狗兒的,沒有錢,給你放貸,5年、10年、20年,可以慢慢還,讓人活得喘不過氣呢。
8月,祖之堂一家搬到了電梯房。祖之堂和祝小妹走進寬敞客廳,笑得合不攏嘴,他們打開鋁合金窗子,一股清爽的涼風撲麵而來,祝小妹嗬嗬笑道,大胡子,以後住在這裏不用電扇呢。祖之堂應道,以後誰用電扇,裝空調了。祝小妹反駁道,你有錢裝空調嗎?說得像員外一樣。祖之堂聲音低沉地說,我沒有錢,還有邊壁玉和黑龍嘛。祖黑龍見狀,製止道,爸媽你們爭吵什麼,以後和邊壁玉住在一起,你們要忍一忍。
他們一聽,覺得黑龍真的懂事不少。
祖之堂把自己的東西放進黑龍訂做的新組合家具裏,他發現那張發黃的勞模獎狀,30多年來,舊東西都讓他扔掉了,隻有這張獎狀還保存得好好的,這讓他湧出幾許激動。
這天晚上,香奈兒社區在全市開展的社區文化節裏,請來省楚劇團表演現代楚劇《趕會》。《趕會》現在成為楚劇的經典節目,唱的應山調頗受戲迷喜歡。祖之堂特別喜歡看,看了一次又一次,幾乎百看不厭。這次戲台紮在大楓香樹下,有些老態的祖之堂早早搬來凳子,和老伴祝小妹一起邊看邊議論。當他們看到一半時,發現兩輛警車鳴著警笛閃著警燈從戲台邊開過,路邊看戲人於是議論道,剛才公安局在小區抓走了一個犯人呢。祝小妹聽了問,大胡子,我們家不會有小偷進來吧?祖之堂應道,哪裏有小偷?冇看到警車在路上跑嗎?說罷,哢哢地咳著。
21
公安機關是根據湖東農貿市場的保安反映的線索,破獲了“4·28”故意殺人案。
那天,農貿市場的那位管理員與市場的保安聊天時,他為了考考那個保安,他說,我看你穿這身製服隻會嚇人,冇得用。保安說,誰說我冇得用?我以前在市公安局當保安,還幫助刑偵支隊破過案呢。管理員說,你莫吹牛,那我出一道題,考考你。保安說,你出呀。管理員想了想說,我們這裏有一個老板,他說租我們的房子加工麵條,在一樓的門麵內挖了一個坑,用水泥做好,結果呢,冇安裝機器,又填上土,鋪上地板磚,你說為啥?保安問,是不是改行了?管理員答道,沒有改行,門麵到現在還空著,啥也沒有做。保安信口開河地說,一定是用來殺人埋屍。管理員一聽,睜大眼睛說,你莫瞎謅哦。保安也意識自己的胡謅,於是問,他叫什麼名字呢?管理員說,他的身份證的名字叫做祖黑龍,是湖那邊馬前廟人。保安故弄玄虛地說,這個問題很嚴重,我得向公安局彙報一下。
幾天後,管理員碰到這個保安,詢問上次的事,保安這才想起那件事,他已經忘了那事兒,他不得不說,好吧,我給他們打個電話咯。他要來管理員的手機,撥通刑偵支隊的辦公電話,是一位副支隊長接的,這名副支隊長一直在調查黃福壽失蹤案,保安提到的祖黑龍,也是警方調查的對象之一,但一直沒有獲得有價值線索。副支隊長意識到這個線索的相當重要,可他為了不打草驚蛇,輕描淡寫地說,這事我們曉得了,我們調查一下再說,你做好你自己的保安工作吧,有事我再聯係你。
保安沒想到警察這樣馬虎,讓他有些失望。關上手機,他罵道,他媽的,老子讓他氣死了,管他媽的調不調查!管理員一聽,哈哈大笑道,原來你就是這樣幫他們破案啊。
公安刑偵支隊隨即調出祖黑龍的所有資料,展開多方調查,發現他欠過黃福壽的賭債,與黃福壽關係較為密切,還在黃福壽公司兼職。從他購的新房分析,遠遠超過了他的收入水平。
一天晚上,刑偵支隊通過手機監控,發現祖黑龍人在家中,遂聯合派出所的民警,將其緝拿歸案。
經過一夜審訊,祖黑龍拒不承認黃福壽失蹤與自己有關。
淩晨5時,副支隊長開始第二次審問。他說,阿力,我知道你這麼多年在派出所做協警,有一定的反偵察能力,但是,我們沒有掌握你的證據,不會隨便抓你的,你還是坦白從寬咯,你沒有選擇。
祖黑龍被輪番審了一夜,早已疲乏不堪,腦子變得亂七八糟,但他心裏清楚,如果自己交待殺人,最起碼要判死緩,那不如不說,讓他們審去。副支隊長看見他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厲聲道,你這個白癡,我是給你活命的機會,如果你再不交待,你的性命難保!祖黑龍翻起眼睛瞅一眼副支隊長,沒有說話。副支隊長說,你老實交待了,還有可能判個死緩,你在派出所工作過,應該懂一點法律吧?祖黑龍沒吱聲。副支隊長說,我再問你,湖東農貿市場曉得嗎?祖黑龍一聽,大驚,額上慢慢滲出粒粒汗珠。他嘴唇翕動一下,吞了吞口水,仍沒吱聲。副支隊長說,祖黑龍,給你的時間不多了,湖東農貿市場的門麵,你不會不記得吧?祖黑龍心理防線此時徹底崩潰,他低下腦袋,長歎一口氣道,副支隊,我……老……實……交待……
22
直到看戲後的第三天,祖之堂才知道那天晚上抓走的是兒子祖黑龍。
祖之堂沒想到祖黑龍在一年前就殺了人,而且手段相當殘忍。
他把黃福壽勒死後,將屍體丟進水泥坑裏,然後倒進硫酸,用水泥填平,再鋪上地板磚。這樣的辦法,虧他想得出。
祖黑龍被抓走的第二天上午,警察押著他來到農貿市場,指認了作案現場。警察將他押上囚車後,請民工挖了一上午,沒有挖開厚厚的水泥。最後不得不弄來破路機,砸碎水泥層,再挖開水泥,大家聞到一股酸腥味。民警發現坑裏都是黑黑的土渣兒,沒有一根人的骨頭。黃福壽的屍體和衣物全讓濃硫酸化解了。公安技術隊的民警戴著膠手套從水泥塊裏找出了一些黑渣子,裝進了塑料袋裏,準備送到省裏鑒定。
祖黑龍出事後,邊壁玉就很少露麵。祖之堂和大姑娘、二姑娘,到處找人打聽祖黑龍的案子,檢察院、法院都說這個案子,估計判不了死刑,因為黃福壽的屍體沒有了,中院在量刑時,會留有餘地。湖北省曾經出現一宗殺妻冤案,在全國引起過巨大反響。萬一黃福壽活著出來,那法院又吃不了兜著走。
祖黑龍的事,讓祖之堂一夜之間全白了頭,臉上增添了一條條深深的皺紋,像刀刻一樣。雙眼深陷,暗淡無光。說話氣如遊絲。70多歲的人看上去像一位快要死的的老頭。每每想起傷心的事情,他的心口就開始隱隱發痛。他覺得自己活不了多久,七十瓦上霜,八十風前燭,陽壽已滿。
一天中午,祖之堂睡在客廳的涼席上,邊壁玉帶著一位中年男人回來,祖之堂仔細察看,發現他有一些麵熟。祖之堂哢哢地咳嗽道,壁玉,他是誰?邊壁玉說,他是馬老板,我的朋友。馬老板走到祖之堂的身邊,蹲下身子說,祖師傅,不認得我了嗎?我是馬家馬森林的兒子,以前我喜歡你家的二女兒呢。祖之堂有些呆滯地問,你的生意做得好吧?馬老板說,好啊,我現在做鐵礦石生意,每年可以賺上千萬呢,托政府的福咯。祖之堂聲音低沉地說,好啊好啊。馬老板說,你殺人犯的兒子的女朋友,現在是我的女朋友了,我想娶她為小老婆,你說麼樣?祖之堂聞言,渾濁的眼睛露出一絲憤慨,他說,你們……他話還未說完,氣得哢哢地咳嗽不停。
馬老板連忙伸出手給他捶背道,你看你多造孽哪,老了冇得兒子送終啊。祖之堂緩過氣來,說,你給我滾出去。馬老板哈哈笑道,幾十年了,冇改脾氣!祖師傅,你不要發火,我是不想給你送終的!這時,邊壁玉拖著裝有她自己衣服的皮箱,走過來說,祖伯伯,我告訴你,這個房子的產權證是我的名字,現在,我給你兩條路選擇,要麼,你給我錢,我把房子轉給你;要麼,我補給你還建麵積的房子錢,你們搬出房子。
祖之堂一聽,氣得哢哢哢地咳起來。馬老板掏出手帕,擦拭一下自己的臉,說,玉兒,你要讓他盡快給你答複,別讓他死在新房裏了。邊壁玉應道,你說什麼呀,怎麼說他是我以前男朋友的父親呢。
他們兩人走出屋子,坐電梯下樓,祝小妹則坐另一個電梯上樓。她回到家裏,祖之堂把邊壁玉的話向祝小妹複述一遍後,祝小妹當即大哭道,這是什麼世道呢……黑龍為買房子去殺人……現在……房子卻寫著別人的名字……要我們搬出去……這世上還有公理嗎?
祖之堂見狀,老眼滾出了一行熱淚。祝小妹說,曉得有今天,我們不要這房子呢,我們搬到郊區去住!
祖之堂的喉節骨碌骨碌地滾動著,片刻,他緩慢地說,如果我死在前頭,你去和祖雪住吧,胡鄂人蠻好咯,女兒胡亭人也孝順。祝小妹哭道,我哪裏不想去,就要和你在一起呢!祖之堂歎息道,我多活一天,就多受一天罪哇。
這天晚上,祖之堂偷偷走進香奈兒社區的別墅區,他找到一棵從廣東移植過來的大觀賞樹,從口袋裏掏出準備好的包裝帶,係在樹的一個枝丫上。他把頭伸進包裝帶裏,這時,他無意中望見田河購的別墅。二姑娘現在已經搬進了別墅。她拆散了自己的家庭,才過上有錢人的日子。
祖之堂的臉上流露出一絲苦笑……
後記
俎理發的故事講完了,讓我為之動情。俎理發的故事確實讓我扼腕長歎、感喟不已——咱們社會底層裏還有很多貧困的群眾需要我們去關注。就像俎理發的一家,篳門圭竇,因為房子問題,導致家破人亡,這雖然隻是個案,但不能不令我們深思,祖國強大很需要,但是關係群眾的民生問題同樣重要。
我來到事發現場附近,發現別墅區已經明顯加強了警戒,幾位保安在外頭走動,出租車、摩托車和閑雜人員不準入內。我把摩托車停在大門外,準備進入別墅區,被保安攔下。我說,我是報社的記者,來采訪的那個自殺老頭的。保安說,不準記者入內。話畢,他覺得這樣說話不太友好,改口道,老頭的屍體已經運走了,別墅的主人不準外界來打擾。
隨後,我來到香奈兒社區的高層樓房,果然看見一棟樓房下設置了一個靈堂。我向一位老師傅打聽,他搖頭道,這個自殺的老頭是我的親家,名叫俎理發,真是造孽,兒子俎黑龍出了事,一時想不開,上吊自殺了。我聽了一怔,急忙問,你叫胡建鐵?他睜大眼睛問,你怎麼曉得我的名字?我解釋道,我剛碰上一個名叫俎理發的老頭,是他對我說的。胡建鐵上下打量我一番,說道,你真會開玩笑,俎理發昨晚就死了,不信你過去看啦?我心想,他媽的,真見鬼!我寫的“4·28”毀屍滅跡的通訊稿,嫌犯就是俎黑龍!怎麼如此巧呢?
我想,一定是誰冒充了俎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