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上)(2 / 3)

在她麵前,他唯獨不能克製的便是笑。似乎唇角的弧度,永遠都是為她微微挑起上揚。

“大雨天的,怎來了登高望遠。”言語中不經意的隨性淡而又淡,他頓了頓,又是笑了,拖病的蒼白由眸中亮色掩下,“車馬早都備好了,雖不是出行的好天氣,可也不能再拖。”

他仍是要與她攜手離去,一去三千裏,天涯海角,碧落黃泉。如此誘人,如此美好。

支離破碎的亂影晃在眼前,她努力扶欄站穩,站在太高的地方,或許便會時常恍惚。

涼氣逼入胸口,終難以抑製地咳出聲,抱歉一笑過,他搖頭微蹙了眉心:“脾氣大了,非要我親自來接你。”沒有責怪,多的是那絲寵溺。隻麵對她時,才會有的語氣,原來如此熟悉。

“我不會同你走,也是我殺了曹嬤媽。”眼中幹涸的發痛,若是眼下都流不出淚來,她想自己此後是不會再哭了。不能哭,便笑吧,於是她扯出了這一生最難看的笑容。

他沒有發愣,沒有黑臉,更沒有呆若木雞,幾乎是不給自己思慮的時間便接道:“我們走罷。”

如果能夠一時糊塗也好,隻可惜老天爺給了她遺忘的機會,卻從不賞她糊塗的天分。

有那麼一刻,她是想不顧一切地抓緊他。而後說好吧,走吧。她將真相全說了,他仍是說走吧,那便真的離開,不用相瞞一生,便是廝守一世。自私一回,卑劣微小一次,她可以齷齪,可以無恥,更可以不義。隻周身是冷的,腳下是沉的,連笑容都是苦的。她動不了一步,連抬手的力氣都泄盡。自己還可以…再無恥些嗎?

搖頭,再搖頭,聲音全啞:“我做不到,你也做不到。”

仍是笑著,眼前卻黑了一片。天,又陰了吧,隻風聲弱了,漸聽不清晰。

“如何做到,又如何做不到。”他近了一步,移挪時腳下是顫的。

眼前恍然又是刺亮,明豔的不能再奪目,他容上細小的雨滴,都能收入眸中。看清一個人,也是難過的。她笑了笑,如何,又如何。便要她在他麵前親手證明一下,他與自己是如何都做不到。

素手出袖,迎遞在他麵前,寂寂顫抖,空洞的聲音穿過肺腑,痛得清晰。

“便是這一隻手持著那鳳簪刺入嬤媽的軟喉,也是這一隻手,染滿了她流溢的鮮血。尹文衍澤,我問你,你還能握上它嗎?如若可以,我便同你走。”

最後的一絲希望,為何比絕望還蒼白無力。

靜靜的等待,比寂寞還難熬。

他猶豫伸出的腕子,便抖在同一處,殘忍的輝光裂出冷痕。

指尖掠過他的溫暖,隻是一刹那,終是交錯而逝。

仍是不能握!

眼前忽明忽暗,她輕輕闔目,恍惚著笑:“就這樣吧。我寧願孤獨,也不能活在一輩子的愧疚中。”

如若孤獨是對她罪孽的責罰,她認了,認得無怨無悔。

慢慢地,他僵著步子迎上,擁她入懷,即便是緊緊貼在一起的身軀,也是冷的。彼此的冰寒再不能交互取暖。這懷抱的溫度,再不是她熟悉的那個。她抵在他胸前,無淚無痛,心底忽然安靜下來,靜靜地忘了呼吸,忘了疼痛,靜到這一生都可以不再難過。

“同我走罷。”空洞的言語,一如空洞的內腹,他仍是求了她。就好象是習慣,一種上了癮的堅持。隻她還看得見,他空無一物的心口裂著洞,血散繞在二人之間,橫貫不過。

在一起,便是要他掏空一顆心,這比自己愧疚一生仍要難耐。

“可你已不能再握它了。”她平靜了聲音,想捧起他的臉,卻怕他不耐自己的觸碰。如此肮髒的一雙手,連自己都不屑。

他吻了她,絕望無盡的一吻,沒有溫度。

“我愛你。”他搖搖頭,微以一笑,“仍是愛。”

自然而然地低頭吻上,喉間苦澀,柔和的光逝在眼底,緩緩閉目時,長長一滴淚自眼角滑落,蘊著所有無奈的情緒落入她唇邊,化在二人窒息的吻中。全是澀的,全是苦的,第一次,吻也可以要人如此痛苦絕望。輕垂的發絲,零零落落,依風環繞著他們,死死的糾纏好了,恨不得糾纏不盡再無分躲。

滿樹的玉蘭在雨中破枝而發,細碎飄搖,雨漫了滿天,花飛了滿天…然後回歸泥土,回複現實。

仍是愛,可又如何。相愛不能相守的意義,又是如何。

他離去的背影,在柔和的視線中一絲絲渙散,高高的雲階,拖著沉重的雙腿一步一頓。

後悔嗎?她早就失了勇氣再問這二字。

迷離的雲霧將他身影完全裹住,為什麼是雨天,總也不能看清最後的步影。

天色寸寸逼著黯沉,便好像昏暗的殿室中由人齊齊撤去百盞明燈。她搖了搖頭,仍是昏沉不明。如此也好…他已是走了,她也不需要再看了。直到意識到身後漫上人影,是模糊晃動的一團青色,再仔細也看不清了。恍惚著一個人影立在身前。耳邊有飛鳥振翅掠過樹葉的聲音,周身仿佛一下子變得那麼喧囂,她卻好像什麼也聽不見。

“他走了。”咬緊嘴唇,她靜靜道。

“榮後的死訊已由內司職散漏出去,南榮一夥人得訊後,必會焦躁生急壓製不住。於是一切盡在掌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