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聽得異為清晰,卻唯獨看不真那容顏。
“誰也沒有資格要你原諒,你更沒有輸的權利。”軟軟的聲音透著清寒,青石地麵流過一溪冷泉,濕了腳邊。
“你是誰。”延陵易朝前一步,便困在扶欄前,再半步,即是入湖。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時刻記得自己是誰。”
她輕笑,喉間滑過甘甜,神情亦變得恬美:“那又是誰呢?”
“一去江州,遠行三千裏。你得到的是廝守,以相瞞一生為代價,最後將所有的秘密帶入墳墓。可你不能改變任何。你與他的第一個孩子會死於非命,尹文尚即會死,南榮傾覆,延陵公儀之勢灰飛煙滅。尹文遲的皇位會越坐越穩,沒有了尹文衍澤,便是他與舒妃的皇子登上皇位。”
她靜靜揚起目光,凝上那團水霧,努力去看清那張臉,卻仍是模糊。
“八年之後,尹文遲會兵下江南,俘獲邛國,再十年,曾經匍匐於你身下的子民,會膜拜他為上皇,你的大夏宮也會姓尹文!你可以說自己不在意,隻不過這言輸的代價,你承擔得起嗎?”
“如是我不肯服輸,這一切便能改變?”那番預言,對延陵易而言,並不感到驚訝。事實上,這確是她所想到的最壞的結果,她甚以說服自己接受,隻要能夠承受愧對天下的負疚。
君王,焉能放棄子民。
“留下。你將日得到的便不僅僅是一座江山。十三年的孤苦,十三年的忍耐,十三年肝腸寸斷,換來三座江山,還有一雙命格金貴的兒女,你不滿足嗎?”
十三年與相瞞一生的廝守,眸中流波輕轉,無論哪般,她皆不得快活。
“你問你自己,是更善於欺騙,還是忍耐?!”彌蒙的水霧繚散,白裳素影一絲絲淡去,與流光頓逝,頃刻之間。
最後一聲,幻化如煙,落滿了人世間。
霧氣更重,阻擋真實與虛妄,似夢,又不是夢。
睜開眼睛,她昏倒在冰冷的青石磚地間,沒有霧,沒有煙,更沒有穿流而過的活水。湖心平靜,連風過漣起的粼波都沒有。理順了衣襟,常青色的腰束沒有墜玉佩,一手扶穩了鬢間金釵,指心寒涼,躥入心底。凝著西園的方向,繼續走著,原來這一整座昱瑾王府如此寬綽……
初日掛了東宮景仁大殿飛簷之後,間染的天空,微雲瑣結。
落霞天蘭坪池暈著曦景,她知道,他曾經許諾在東宮建一處蘭坪,便正對那清淨疏離的平洛殿。
其實他從不知道,她並不喜歡池景。
不過常以見她愣神於池心,便以為…他總是以為,驕傲自負,是他尹文尚即。
他匆匆而來,不帶隨從,過橋繞池間,眸光隻落了她一處。池心蕩起明晝的漣漪,散著微風,拂著滿麵,她微微回身,正與他對視於三步之間。
嬌美的容顏,落了半麵紅腫,分明的五指印,殘紅餘留。
“如何弄得。”他心頭扯出一絲微痛,伸手欲附上,卻由她退步躲過。
“你那一日說,我若留下,便當如何。”柔風蕩過,她露出淒淒的苦笑。
“你想要什麼,便予你什麼,包括尹文尚即這條命。”他堅定道,眼中全是認真,抬手撫過她淩亂的鬢發,她亦是第一次這般狼狽,狼狽地要他猜不出為何,再一歎,他忽而想吻她,卻僵而不動,“我若能得來天下,必與你同享。將日南榮越的名字,會被你我並列入先王。追封為先太子,銘刻入史碑,受萬民景仰,他生前所該享有的一切,我會毫無吝惜的送去。”
“很好。那就把大郢的江山奪下來,我想要。”她說得毫無客氣,微微眯上雙眼,漸抖出一抹輕笑。
冰涼的指尖,滑過她更涼的素腕,他輕一點頭,微歎聲:“你想要的不是天下,而是不能輸。”
是,是不能輸。
便是化身為妖魔,也不能輸。
她不懂欺騙,隻會隱忍。
相瞞一生,更做不到。
十三年,是最後的選擇。
“尹文尚即,可還記得八年前第一次邀我。你派春熙先送來一釵鳳簪,隻可惜我僅戴了片刻。那夜我確是戴簪赴約,尋星台賞月。隻可惜,那一夜無月無星,漆黑地詭靜。你遲來半刻,我便一個人等在月台上。後來…後來,我用那簪殺了一個人。”延陵易的聲音漸漸靜下,比風還軟,無力而縹緲。
尹文尚即挪前一步,扶緊她輕顫的雙肩,沉聲道:“這麼多年,你還記得。”
他盯緊她,不錯半寸。
她眸中幻過千百般,每一種都有痛,瞳光散了又緊,明了又滅,直到雙睫輕覆,一行淚寂寂流逝,滾在他指尖,竟是灼燙。
“尹文尚即,你騙我…你說隻是個無關緊要的宮人,可她並不是。”(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