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鳶尾,妃紅的碧桃,盈盈交錯,碎染了滿塘青翠。
細水嵐閣,柔風劃過衣擺,檀香木的鏤空窗子,泛著紫月香。
延陵易醒時,便隻能聞到這般衝鼻的沉香,很濃很膩。醉香樓竟然未起往日咿咿呀呀的歌聲,一時極靜。
公儀鸞便趴在三步外的檀桌前,轉著一絲絲涼卻的瓷盅出神。水瑩瑩的眸子染曳著盅口散逸的濕氣,溫溫軟軟。有幾分困意,幾分糊塗,直到榻上的人喚了她。
“你醒了。”公儀鸞釀著笑挪到床前,細如白玉的指尖蹭過她凝著香汗的額頭,“郎中說你很不好。”
些許不妙的兆頭浮上,延陵易咬緊了牙根,卻不吱聲。
公儀鸞明白過來,隻一手搭在她腹間,悄然笑道:“不過,他還好。”
窗前浮柳胡亂擺過,柔柔的風刮過麵頰,公儀鸞前去闔門,卻見佇在門外的人影愣了許久,望向細帳雲簾
飄擺的地方一動未動。公儀鸞稍愣住,頷首讓身,自己退了出去。
尹文尚即拎起一角袍淺步而入,灰白錯間的外衫映著柔和的暖光,收斂了目光,淡道:“暾元庵的女人,你
可還想見一麵。”
延陵易笑笑:“你辛苦請來的貴客,自是要見。”
玉蘭花瓣碎了滿地,延陵易起榻,卻錯身躲開他伸來扶持的一臂,他們之間早便是該如此疏離的。故作而出的親密,已然要自己不適應。
寬碩的長裙拖在身後,濃密的長發完全墜開,眉間散溢著淡淡的寧靜,好似天邊最後一朵雲彩的光輝。
她是真的很想見一見那女人的真麵目,她曾經將自己從死亡的懸崖邊拉回來,是她領著自己入了大郢,她為她縫過衣補過鞋。可自己應該知道,她絕不是一個普普通通安逸於深庵中誦經敲木魚的女子。
尹文尚即吉了兩掌,即有小廝將受捆縛的黑衣女子推至屏風後。
隔著一座玉屏,她頓了步,綽影朦朧。對麵的人容顏蒼白,眼眉純鼻極似宸後,她或以早便該想到,這不過是一張虛浮的僅能用易顏水粉飾出來的麵孔,美麗的虛假,失了最後一絲真實。
她俯身迎向她,冷眸相對,寒光一凜。月芙蓉的寬擺隨風揚起,她捏起她下巴的手隱隱在顫。她忽而想起了那股香,第一次覲見榮後處聞過,陣陣熟悉的薰香,她曾經聞了許多次,是如何熟悉著。後來…她聽說宮中有一位娘娘甚得皇寵,並善製香,縱連皇後娘娘的香,都出自她手。
“這易容水不錯。”延陵易笑著搖了搖頭,尖礫的指甲滑過她如梔子雪白的肌膚,長長的一道血痕逼入寒眸之中,染汙了半邊絕美的妝容,“舒妃娘娘。”
延陵易靜靜地捧過她柔亂的發絲,玉蘭花的雅香。那一年,她俯身抱她入懷,柔柔的發絲垂在自己眸前,是蘇醒之時的第一縷馨香,第一抹視線。這個像蘭花半嬌柔的女人,懷抱是溫暖的,不是嬤嬤言中的寒涼,那些生生剜在心口的傷疤,也不是出自她手。她同如自己的悲哀,予人做棋子,唱了半生浮華,縹緲如雲。
幽幽的目光洞穿瑟抖的靈魂,她用力掐起她的下頜,另一袖中抖落出蝴蝶紋的繡樣,一個精巧的魚字,冷冷墜在繡帕上。不用自己問,她是會老實交待吧!
細密的針法穿疊而出妖冶的紫蝶,淒淒地凝著跪在地間蒼白麵容。為人父母,最大的弱肋不過是子女落入他人之手!眸中抖出懼色,舒妃癡癡地笑開,冷淚滾落。她跪在她腳下,額頭抵著她裙尾,重重的嗑,又重重的抬首落淚,血淚沾染了滿麵,終是洗去濃重的鉛粉,露出本也算嬌豔嫵媚的真顏。
“放過小魚兒,她什麼也不知道。她絕不會同你爭延陵的身份,也不會阻攔你們的一切。她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我從未想要她知道!”知道她的母親何等肮髒卑劣,知道她的出生不過是一比籌碼,再知道……這背後所有的陰暗。
揚手,一掌揮在她左頰,延陵易冷冷地笑:“你果真還算個好母親。”
那一方繡帕猛地擲向她臉,由她緊緊握在唇邊,哭得顫抖。
“你自己說吧……”她側了半身,周身兀然靜下,冷冷的空氣躥入鼻間,泛著猩甜與澀苦。
“大樂朝還在時,我不過是給娘娘們禦妝梳頭的小宮人,最卑微的那種。直到…遇見了主人,他那個時候還不是聖元帝,是鎮國公。那一年秋花賞月時,宸帝將邛國公主賞了鎮國公做平妻,公主當日的飛仙髻是我梳的,鎮國公誇了兩句,宸帝便一並把我賞了下去。”眸中輕顫,猛闔緊眼,淚縱滿麵,但憶起舊時,便如流水浮花般毫無真實滑過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