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淚驚頓在眸中最深處,這瘋女人竟然又提起了那個名字,不僅僅是他的名字,還有她的父皇勝平帝。淒厲轉身,她凝著她機械地磕頭祈求,宸後瘋狂絕望的淚染了滿襟,一叩再叩,一求再求,便真如十八年前傾身跪勝平帝腳下,向他求來幼子一命的執著。隻如今瘋癲多年的她,卻不會明白,十八年後再沒有那個能以一言決人生死的勝平,她跪的是他的女兒,是巧合,是天命,抑或是絕望的諷刺?!
延陵易步步後退,這女人憑什麼說是她的越兒,憑什麼是她的兒子?!不是唯一的弟弟嗎?是三歲那年,父皇母後為自己添的弟弟,是他們留給自己唯一的血親。這一世,她唯與他,貫著同一係血脈。所以她才能用血養他,一養十年。越兒說過,要同自己回家,不是別人的家,是夏宮,是他與自己成長的地方,那裏沒有這些郢地的前人舊人,一絲影都沒有。隻是如今…這女人好大的膽子,竟是要從自己身邊奪走他,縱是骨灰也不能,她不能給她!宸後也好,郢地也罷,縱是長眠地下的宸帝蹦入她眼前,她也不會讓。
後脊猛撞及石壁,淚水濡了滿麵,為什麼一定要殘忍,為什麼要在自己麵前又提及那個名字,甚至還要搶走他。老天爺與她搶了一次又一次,終是奪走了他的殘敗的身體,這些人連好容易平靜的魂靈也不放過!
冰冷的石道,踉蹌奔出,那泣血的哭聲便散在身後,哭抖了一顆心,很疼,是空虛的疼,茫然的痛,一無著落!除了越兒,她便真的都沒有了,可是他…竟然不是自己的。
為什麼,為什麼,胸口憋出千萬句為什麼,字字敲震著胸口,逼得她耗盡氣力去想去問去看破一切真相。
為什麼那些人一定要給越兒灌藥,為什麼她費了十年的心血也救不活越兒,又為什麼越兒必死無疑。還有還有,在那之前,郢帝寧肯背負罵名也要撕毀與大夏的合契,助崇毅行孽做佞,又是為何?!
隻因…大樂十三年間,她的父皇勝平帝保下了南榮族最後一脈龍息,彼時是憐憫還是意欲牽製,父皇的心思,她不知。隻知…那孩子,生來便是要麵對艱難的命運。於是一場延續十八年的噩夢,折磨著他,也折磨著自己,與所有人。郢帝在夢中驚恐,她在這場夢中失了太多,真正的宸後在這一夢中便再沒能醒來。唯有越兒,生與死,皆是一場夢,未有片刻的清醒。
冰冷的淚貫入胸口,再沒有腐敗的氣息,禁室外的夜風如此柔暖,如此清雋。
她扶緊尋星台的漢白玉石欄,卻冷得發顫,由心口迸發的寒顫吞噬著每一寸清醒。很累,很倦,便想這般睡下,而後可以再無清醒,像石室中亂了性情的宸後也好,似如今躺在腳下的榮後也罷,她隻不過想如她們一樣從此糊塗下去,自此安靜。
摩挲至榮後身側,細膩冰涼的鳳璽還回她的冷袖, “我還你了,也見過她。”
靜靜的,她困了,便是倚靠在她肩側沉沉睡下,她知道,自己走不了。
明日第一抹晨曦逼入時,便會有小宮女赫然發現死去的榮後,而後聖元帝驚怒,叱令徹查。她延陵易必是眾目睽睽下的殺人凶手。一切隻會是順理成章,她躲不掉,亦無處可逃。
南榮夢啊南榮夢,你一生隻知恨人,不懂愛人。
一生不願為他做棋子,也在咽息中幫他演畢最後一幕戲,仍是害人。
你是想…帶著早已無用的棋子一並走吧。
你恨聖元帝,卻更恨南榮,所以你要同為棋子的我為你陪葬,為南榮殉難,我不怪你。
有那麼一絲不甘,小腹間掠過的溫暖,激起滿心的熱流,延陵易猛然睜了雙目。她不能死,她要活下去,尹文衍澤還在幽鳴宮等著自己,臨別時,她握緊他手,答應過一定會無事。那個傻瓜,一等便絕不會睡下,十年都等下了,又在乎寥寥一夜?!她若不歸,他便真要等下去。寧願等的人是自己,不能再讓他等,片刻都不準。
強撐了一臂,掙紮起身,困在石桌前,屏息等待,不入清晨,便仍有一絲希望。她知道自己不會輸,意誌剛強時,便渾然無懼。她是要耐心的想,想到保全之策,明日清晨,再用什麼脅迫,才能逼得聖元帝又一次放過自己!
月盤的身影匿入浮雲,隱去最後一絲光亮。黑夜之中,越風而至的步聲淺若未聞,她靜靜聽著,伸出一隻腕,空蕩蕩地遊曳在漆黑之間,試圖抓住那一抹氣息。可以辨別,那聲息逐步靠近自己。是來殺她,或是會助自己一臂之力?!無數種可能性,在腦海中穿插掠過。她沉了息,最後握了握柔柔的風,隱隱出聲:“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