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以為雪兒會與阿榮複合,連雪兒自己都這樣認為,但阿榮從頭至尾都沒有出現,她住院時沒有,出院後也沒有。
他依然對她不聞不問。
像是劫持從來都沒有發生過,又像所有的一切終究已經成為過去。
永超眼睜睜看著雪兒等到望眼欲穿,從滿懷期待等到一心的絕望。
她淒苦傷心的神情深深震蕩永超的心靈。
即使在那種狀況之下,她仍然選擇對兩個男人、對自己都忠誠。
對這樣一個有真性情的女人的選擇,永超除了敬佩就隻有痛不可當。
心裏酸得冒泡,但也無法狠心割舍。
有無數次,他甚至衝動得想去替她找阿榮來,也有無數次,他想掐住她的咽喉,要她真正再看他一次。可無論是什麼,終究還是沒付諸行動。
永超清楚地知道,她內心深處那團火並未熄滅。
他對她仍沒有死心,他仍然想安慰她。
回費城的前一天,雪兒去剪了頭發。
說不出為了什麼,隻是一味地想那樣做,像是了斷又似發泄。
一頭天然卷長波浪剪成黛米摩爾似的短發。
卷發雖短,但仍然固執地卷曲著,發腳一圈圈卷曲著貼在後頸,襯得五官如花蕾一般,越發精致立體。
蘇冰後來問過雪兒:“他不來,傷你很重?有甚於當年那次?”
雪兒沒有回答。
隔了那麼長的時間,所有的人都已漸漸淡忘當年的細節,慢慢地認定當年受傷的人是她。但是她自己卻一直都沒有忘記當年阿榮所說過的——他說叛棄者無需安全維護!不帶任何情緒地……
其實,真正重傷的人是他。
像文藝小說中寫的那樣——澄清誤會,戀人們盡釋前嫌,現實中很難成真。
因為人是有智慧、具感情的動物。
再強壯的人,心靈依然脆弱。受了傷,往往很難恢複。多數的時候,表麵完好如初,內在卻仍是四分五裂的,而且永遠都無法痊愈。
到如今再相見,雖然火花仍在,熱度卻已不再。
讓雪兒傷心絕望的是這分無奈。
接受了現實,心情卻很難轉換過來。
有人說她:“最叫人迷惑的莫過於她那雙黑褐色的眼睛,像是永遠傷懷留戀著一個人一件事,她是那樣一個綺麗精彩的女人……”
永超自己也曉得,他不過是無數被她吸引了的人中有幸與她走近了的一個。
他是這樣認為的——劫持事件後,雪兒做事的方式和作風都有了很大的改變。
那是很明顯的分界,就像她的頭發。
劫持事件前,“金星”在紐約CLIE係統中出現的次數並不多,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極少的,而且所發出的命令和指示也隻局限於商業信息的檢索,但在劫持事件後,“金星”的指示和命令日漸頻繁,且直接調度、指揮紐約CLIE的所有安全行動人員,所定義的行動風格亦非常驍迅強悍。
到那次著名的魏氏“九月崩潰”事件前三個月,雖然沒有正式的消息,但與魏氏相關的圈子中,誰都知道北美洲範圍內,有兩大集團在暗中全力支持紐約魏氏。費城的格林工業組合隻是其中之一,另一個就是縱橫美國東北五州黑道的“金星”。
沒有人知道鼎鼎大名的“金星”的確實身份和底細。
美國東北五州的黑道都有這麼一種說法:
“金星”對紐約CLIE的許多緊急行動有決定性的指揮能力,他與紐約CLIE的最高指揮層有著非比尋常的聯係。
紐約CLIE有半數以上的安全行動人員表示承認“金星”對自己的指揮權,但幾乎所有的紐約CLIE成員無法肯定“金星”是否CLIE中的高層人物。
因為“金星”與紐約CLIE的接觸媒介確是全美最大黑幫——克萊締家族。因此道上人士,包括警方在內都不排除“金星”是黑道分子的可能。
更有小道消息說,“金星”優秀的表現已經充分引起了魏氏家族成員的好奇,魏氏養子丹和道格都曾通過克萊締家族向他傳言,要求見麵而未果。
黃金團隊承認,是他們令格林擺脫了赤字危機,納入正常的運作軌道,但格林真正精彩起來,成為費城乃至北美的一則傳奇,卻是在“金星”聲名鵲起之後。
隻是沒有人明確表示支持雪兒的做法。
尤其是永超,即使他是最先被雪兒拉下水,成為“金星”掩體的那個人。
實在太危險,而且無法無天。
永超對雪兒的這種做法始終保持反對的立場。
勒索、恐嚇、威脅、欺詐、設陷……
簡單地說,不擇手段就是金星的風格與信條,隻要能達到目的,管它是黑道白道與黃道,統統幹了再說。
完全地無視“法律”這兩個字。
私下裏,霍華德不止一次跟永超抱怨上了賊船。
他應該是個普通清閑的企業法律顧問,如今卻與那些黑色律師無異,終日靠鑽法律條款的文字漏洞來替老板擺平麻煩。
最初的時候,永超也曾痛心疾首地質問雪兒。
“為什麼這麼做?”
“因為效果好,而且比普通的方式更迅捷,更簡單牢靠。”
“可是……這是不對的!你在誘人犯罪!”
“我隻是提供一種交易。世界上並不存在絕對的對與錯。對我們目前的狀況來說,最快最好的達到目的才是首要的。”
她向他保證決不殺人放火,但犯罪一事,其實又何止“殺人”與“放火”這兩樁。
她與各色人馬混跡,生活日趨刺激驚險,也連帶催著永超華發早生。
最誇張的一次,她甚至花錢雇了一個小報記者,去分別拍攝了一個對魏氏有敵意的集團總裁的妻子以及情婦外遇幽會的照片,為求在談判中重創對方的心理。
永超對此感到匪夷所思。
他問她:“你怎麼想得出來這樣卑鄙的招數?”
她老神在在地回他:“人麼,不都是有罪的嗎?就是因為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有邪惡的一部分。”
格林涉及的合同案滲入賄賂、勒索、恐嚇、威逼等等手段後,業績呈驚人的成長,作為魏氏的外圍集團,格林工業所發揮出的作用也日漸顯現,甚至永超曾經連續三次被邀請參加魏氏舉辦的商務酒會。
但永超對這一切一直都不以為然。
曾有一度,正直的他無法接受她那邪惡的一麵。
他想過退出,離開格林工業,想過徹底遠離“蘇”的魅力,但始終沒有能夠成行。
如他在自己的日記中所寫的那樣:“……愛,使我軟弱……”
他始終愛她如昔,所以也就無法看她置身於危險而不顧。
雪兒的身邊始終存在著各形各色的危機。
從事業到愛情,每個環節都息息相關。
他們一直都有個強大的對手與敵人——梅納集團。
與梅納開始的時候也與正常的商業競爭無甚兩樣。值得一提的是雪兒一向懶得將精力花費在那些無聊的商業酒會上,梅納的掌門人卻是伊在競爭初期便已相識的幾個屈指可數的對手之一。
那個據說是阿拉伯、澳大利亞混血兒的墨西哥人叫做塞繆爾·納米涅茲·桑切斯在墨西哥官方頗有背景,親族內輩出外交人才,他自稱“家族中最不爭氣的一個,努力十年不過還是個蹩腳商人,重視紅顏知己多過美元黃金。”
他在酒會上第三次見到雪兒後就擺出了追求的姿態。
雙方在近十八個月的業界角逐中,他從不避諱自己的野心,如他自己對雪兒說的:“蘇,隻要將你拐進教堂,便無需擔心格林對梅納的威脅。”
不知道有多少次,他宣稱:“難道你與你周圍的人都是瞎子?我們是最好的拍檔,我比劉更適合你。”
為此,黃金團隊一直看他不順眼,遇到與梅納相爭的case,馬丁和莉薩都不遺餘力地狠狠打擊對手。
倒是孫珙的評論還中肯些:“桑切斯無疑是個痞子,不過來來往往那麼多人中,也隻有他還有那麼些威脅力。”
永超對此熟視無睹。
在有關雪兒的問題上,沒有人,即使是阿榮都無法教他甘心退讓。
事實上,梅納集團的背景也讓格林無可退讓。
CLIE方麵過來的消息明確指出——梅納集團隸屬南美麥德林,掌門人塞繆爾係麥德林旗下培養的新一代商業尖兵中著名的猛將,自魏東平“車禍”後,即被集團派駐華盛頓,負責監控美國東部業界。
換句話來說,魏東平出事以來,針對魏氏的商業惡意攻擊全都出自他的策劃。
黃金團隊與雪兒在懊惱自己對桑切斯的“走眼”之餘,統統開始花心思與他周旋。
雪兒甚至忿忿地跟永超說:“這個活見鬼的墨西哥佬一開始就知道我是誰,而我卻要到現在——仗打了一半的時候,才知道他才是自己正牌的對手,這是我自出道以來最大的恥辱。你等著瞧,我必叫他那張得意的馬臉變色,讓他跟他的主子吃不完兜著走!”
而永超在初初看到CLIE對塞繆爾的背景及生平大小商業戰績的忠實記錄時也著實吃了一驚。
一直要到那個時候,他才意識到以往將黑社會單純地想象成打群架、搶地盤、妓院賭場毒品走私有多狹隘天真。以他自己的親身經曆而言,事實一如霍華德曾經說過的那樣——現在的商業罪案也相當刺激。
雪兒是之韞身邊的著名女將,而塞繆爾亦是麥德林的得力部下,兩者可謂棋逢對手。
統統不擇手段,且又詭計多端。
如果撇開當事人的立場,永超會叫人專門記錄雪兒發現桑切斯老底後格林與梅納的大小戰役,出版成冊或拍成電影電視劇肯定會引起大轟動。
到“九月崩潰”前的五月,戰事已幾趨白熱化。
“金星”曾經利用交通意外阻止梅納集團的競標人員進入投標現場,梅納集團也曾買通黑道神偷偷掉格林的最新企劃書。
格林為了阻止梅納對魏氏的直接市場衝擊,一直處在與其膠著對峙的狀態中。
底層的員工並不曉得上層的老板間究竟有何仇怨,隻知道格林的員工如與梅納的員工約會會被開除,反之亦然。
即使鬥到這種時候了,彼此間的那層紗還沒有除去。
桑切斯那些不曉得是不是別有用意的花束依然天天出現在雪兒的辦公桌上,雪兒偶爾也答應他的約會與他吃飯看戲唇槍舌戰一番。
不過,即使雪兒與黃金團隊不願承認,現實依然不容回避——目前他們處在劣勢。
自東平出事以來,魏氏不穩定的因素便日漸顯著。事實上那些因素從來就在,隻不過魏立峰受愛子英年早逝的打擊後,對魏氏的管理不再像從前那樣一絲不苟,謹慎周密,因而造成的危機也就越來越嚴重。
這中間叫雪兒和黃金團隊最最不可理解的是,魏氏常常發生原因不明的流動資金周轉困難。
格林雖然一直都在通過各種正常方式向魏氏輸送資金,填補漏洞,但顯然還不夠。那個洞越來越大,而且原因神秘,連CLIE也查不到相關信息。
雪兒不無抱怨地跟永超說過:“再這樣下去,我真要懷疑魏立峰是不是癮君子,所有的錢都被他用去買毒品了。”
孫珙給她的話也差不多:“再這麼下去,格林會被魏氏拖垮。我們替他們死撐住外來衝擊,他們自己內部卻有個黑洞,蘇,你確定魏氏內部不存在小金庫或挖自己公司牆角的白蟻?”
連蘇老爺子都曉得:“最近,紐約魏氏的股價居高不下,有人在收購市麵散股嗎?是你?”
雪兒回答他:“不曉得,但肯定不是我。”
永超警告她:“這樣下去是不行的。你與魏氏各行其是,梅納卻與麥德林一個鼻孔出氣,上下溝通良好,資金充足。”
這是真的。
更令黃金團隊感到奇怪的是:“蘇,魏氏與韋恩究竟是什麼關係?到了這個時候,也應該跟韋恩求助了,難道還顧及麵子問題?!”
雪兒不曉得該怎麼回答。
事實上從東平出事,韋恩與葉氏翻臉。葉達失蹤後,原本世界著名的“三三強人組合”便已瓦解,韋恩、魏氏、葉氏等於各自為政。
對EDEN的之之,她也有擔心。
韋恩與“王氏”的拉鋸戰似乎已經告一段落,這邊魏氏吃緊,她雖然沒有明確地通知之之,但以她的敏感,應當已經注意到這邊的不同尋常,為什麼反而一點指示都沒有,難道EDEN又出了什麼事?
六月,荷蘭國防部關於核潛艇配件的定單在魏氏、格林、魏氏與其他參與競標的六家全球性軍工企業集團上方盤旋了兩個月,終於落在了魏氏頭上。在鬆了一口氣後,黃金團隊又開始喃喃咒罵著計算本次爭奪戰中與梅納爭奪而遭受的公關損失。
七月中,法國核電站的電子控製器零件定單在騷擾半月有之後,落入了桑切斯的口袋。事前奪標呼聲最高的格林工業,慘遭滑鐵盧的原因是主要競標人員戴爾斯·馬丁因為交通意外,右大腿粉碎性骨折、頸椎錯位而入院急救。
據說格林工業的首席執行官,為此氣得將桌上來自梅納集團的求愛花束摔到送花人員的麵孔上,並咆哮著發令——從今以後,不準任何梅納的人以及替梅納的人做事的家夥出現在她的眼前。
八月,美國宇航局為發射新的洲際衛星,需要大批宇航專用鉚釘和宇航員專用頭盔,全世界範圍十四家精端工業集團參與角逐,殺入最後決戰重圍的是梅納、格林、魏氏及利物浦的雲氏工業,但優勢明顯在梅納這一邊。
小道消息稱,雲氏的頭盔被驗出被不明放射物質汙染,對宇航員生命健康構成威脅。而魏氏則麵臨企業自身重大危機,如無法順利得到此項定單的定金,將無法按時向工人發放該月薪水。
至於格林工業,小報透露他們有更大的麻煩。
當家女掌門麵臨不明黑社會仇家尋仇,第一執行長官辦公室被放置定時炸彈。集團二號人物劉永超在家吃早餐時遭職業殺手槍擊,子彈僅僅打斷了他手中咖啡杯的手柄,相信這隻是一種恐嚇。集團財務部長孫珙家的煤氣設備被人為破壞,孫氏本人煤氣中毒,險些死在浴室。集團第一法律顧問霍華德·格雷的家更在同一天被人縱火,總算因女傭開小差出門約會家中無人而未有人受傷,但物業統統付之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