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四章(2 / 3)

風雨欲來。

誰都知道,美國宇航局的定單是魏氏的關鍵。得到它,魏氏可以再撐兩個月,否則,九月初,便有可能被人收購。

但以局勢而言,魏氏因內部不穩,在這次爭奪中中標的機會很渺茫,尤其還有梅納在一邊虎視眈眈。

格林的最高首腦除了在醫院的,全部集中在費城總部開會。

怎麼辦?

還有什麼辦法?

現在已經不是拚產品質量、性能、售後服務的時候,現在是拚集團實力的時候。

沒有人說話。

因為答案就在那兒——格林與魏氏宣布成立某種程度上的協作關係。

與之相要求的第一步驟就是:雪兒得與魏氏做正式的接觸。

每個人都看住雪兒,等她的決定。

要不要與魏立峰見麵?

即使目前美國業界很多人都知道格林與魏氏的親善關係,但是不是要正式向全世界宣布格林是魏氏的外圍防禦性集團?這樣做對日後格林行動的自由度是否會產生不良的製約因素?

公布一切後,她又將要以何種身份、麵目、姿態來麵對過去的人與事?

都不好做!

黃金團隊靜靜地看著她,等待著。

時至今日,他們已有足夠的立場告訴她怎麼做最好,但他們仍然隻是建議她,因為他們了解,這一切對她來說並不簡單的隻是一場商戰,這裏麵牽扯到一個女人的所有感情——愛情、友情、親情、個人的信念、原則和情緒。

當初出走的時候,問題重重,如今歸隊,同樣問題多多。

但雪兒並沒有在這方麵花很多時間。

她跟永超講:“我感染到阿榮的壞毛病,一邊行動一邊想方案。”

她要莉薩準備格林與魏氏合作的企劃,另外讓永超和霍華德安排“金星”與魏立峰見麵。

會麵安排在九月二日,地點在費城與紐約間的高速公路上,為保安全,雙方承諾都不帶武器,會麵的場所為“金星”的座駕,開車的司機則由魏家提供。

魏立峰踏上“金星”的賓士後的錯愕,是完全一如雪兒事先所預料的。

“雪兒?”魏立峰幾乎是有點目瞪口呆的,甚至下意識地環顧了一下車內四周,自然,車裏除了他與蘇雪再無他人。

“你是金星?”他問出這個已經顯而易見的事實,並且開始覺得自己的確有些力不從心,反應力與聯想力大不如從前年輕的時候。

雪兒望著眼前這位她一直尊重的長者,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在聽到他不可思議的語氣後,還是感到了酸楚。

半晌,按捺住鼻腔泛濫的酸氣,她才輕喟:“是的,魏伯伯。”

聽到這個回答,魏立峰又愣了足足三分鍾才能反應。

“我以為金星是劉永超或者蘇·斯諾……我是說……我的意思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會在這裏……阿榮……知道嗎?”

雪兒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她盡可能平靜淡漠地回答他的問題:“我想他不知道。”

頓了頓,她補充道:“到今天,他可能有點知道,也可能還是什麼都不知道,至少目前我還沒有告訴過他。至於蘇·斯諾……”她歎息,“那也是我,Snow是我的英文名字,不曉得別人是怎麼聯想的,弄到後來我的姓變成了名字,名字反而成了姓。”

然後……然後什麼都不用說了。

一切都有了解釋。

良久,魏立峰能夠想到的詞彙隻有“Sorry”。

“對不起,雪兒,是魏家對不起你,拖累你。”他如此說道。

這不僅為自己也是代表魏氏家族全體對從前的誤解向雪兒道歉,更叫魏立峰心痛的是,一個單純甜美的女孩子竟然由此變成了那樣一個行事詭異狠辣、不擇手段的“金星”。

雪兒隻覺得鼻子無法控製地陣陣發酸。

對不起……哈……如果可以,她倒真的希望這三個字可以抹去過去的一切,讓一切重來。

她重重地深呼吸了一次:“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魏伯伯。”她對魏立峰說,“我們這次見麵可以說是迫不得已的……”

與其將主題圍繞在傷感的過去,那還不如關注雙方的將來。

雪兒一向信奉向前看的原則。

她要見魏立峰,也不過要掃除雙方之間的不信任因素。兩家聯手才能對付梅納。

至於結果,自然一如雪兒原先所設計的。

由於格林與魏氏宣布合作,在對美國宇航局的這件合同的競爭中,他們開始與梅納平分秋色。當然,梅納也不會坐以待斃。

九月八日,合同案標底宣布的前一天,格林首席執行長官的桌子上憑空出現一張邀請“金星”出席麥德林私人晚宴的精致請柬。

黃金團隊得到消息,統統衝進雪兒的辦公室來阻止她,連剛剛出院,腿上還打著石膏的馬丁都不例外。

“不要去,蘇!”所有的人異口同聲地對她這樣吼叫。

雪兒卻已經打電話叫設計師送晚禮服來。

“他們在樓裏藏了炸彈,解除時限就是晚宴開始的時間。”

“這不一定是真的。”霍華德如此認為,“他們隻是要激你出去,沒有人能夠肯定你就是‘金星’!再說我們可以立刻通知警方,請他們來清除炸彈。”

其他人亦紛紛附和。

雪兒舉起一手,要求眾人安靜。

“他們存心逼我出來,就決不會虛言恫嚇。”

“那你就更不能去,你以為我們會讓你輕易涉險?”永超惱怒地質問她,都什麼時候了,還這樣衝動,別人擱句狠話,她就真跟人家杠?!

“我得去。”雪兒講,“事態已經逼我們全都原形畢露,但既然桑切斯是主動攤牌的那個人,我就是勝算比較大的那一方,危險是一定的,但我想你們都應該聽說過——勝向險中求。”

辦公室裏一片安靜,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莉薩忍不住問:“蘇,你有把握?”

雪兒微笑:“其實事情到了這一步,我反而好應付,他們不敢將我怎樣,因為我代表的是之之。”她甚至停下來悠閑地喝了一口咖啡,才繼續道:“之之做事一向無法無天,不按牌理出牌,當年連東平都曾為此頭痛不已。麥德林敢這樣明目張膽地向魏氏叫陣,不過是以為車禍後,之家與魏家呈反目絕交的狀態,韋恩與魏氏也不再有牽連,但事實上我自始至終都是韋恩這邊的人,動了我,等於直接向之之叫陣,她這兩年在外麵非常囂張,麥德林即使急於得到魏氏,也不會挑這種時候與她正麵為敵。而且,之之一旦與麥德林正式對上,葉達也不會坐視不理,不管他現在躲在哪座山裏做野人,到時候也一定會現身,而魏氏,隻要有足夠的時間,終會慢慢被自身的黑洞拖垮,甚至不用外人來動手。如果我是麥德林,也不會冒著請來兩尊瘟神的風險來動之韞身邊的蘇雪。”

大家再次麵麵相視。

“既然這樣,他們又為什麼一定要見你?”周林問道。

雪兒聳聳肩:“當然是要阻止魏氏與格林的合作,以上的前提是魏氏照目前的速度衰弱下去,他們當然不能坐視魏氏有翻身的可能。”

永超聽了她這樣說法立時便道:“太危險了,你不應當去。就算去也不能一個人去。”

雪兒道:“我去,就是不要他們有控製了我便是控製格林的感覺,”她抬頭環顧她的夥伴,“而你們也另有任務。

“上次我與魏立峰會麵的時候,已經跟他推薦了孫珙,你明天就去魏氏報到,別的事先不管,首要的就是找出造成魏氏內部大量周轉資金流失的原因。霍華德仍然負責調查梅納集團,塞繆爾既然替麥德林跑腿,我不信他的集團會幹淨到哪去,隻要有了證據,黑白兩道自然都有法子叫他吃不完兜著走。周林負責管理格林的正常營運,無論發生了什麼,你要保證格林的正常運作。馬丁和莉薩則全力於格林與魏氏的合作案,明天的標底投放是第一炮,無論發生任何狀況,隻準贏不準輸。至於你……”

她最後轉而望住永超:“我要你到多倫多走一趟,爺爺他們不是很了解這裏的事情,我有點擔心他們,你替我陪他們幾天,萬一有什麼事,你知道如何調動金星的人手。”

永超看住她:“你早就有計劃對嗎?”

她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表示默認。

“你們每個人對我而言都是很重要的人,所以個人的任務當然重要,但安全同時也是首要的。我還沒有真的準備向之之求救,所以你們才是我最堅實的後盾。”

說到這個地步,再爭論也沒有什麼意義。

永超隻得再次尊重雪兒的決定,惟有再三叮嚀:“不要逞強,不要衝動,你才是最重要,格林決不能沒有你。”

即使在那個時候,他對她的感情已經不再單單是愛情,又有了新的感受,但他還是忍不住再加了一句:“我也不能沒有你。”

這樣簡單的一句話,叫雪兒又心酸了起來。

是命運嗎?

這一生,她與阿榮可能根本不會有結果。與永超,也沒有了可能,但彼此的感情卻都永遠存在。她就是帶著這份感慨和愁緒,踏進塞繆爾·納米涅茲·桑切斯在紐約郊外的別墅的。

她原本就非常女性的氣質和儀態被這份情緒感染得越發嬌柔,襯著花蕾般的麵孔和裁剪簡單得體的深色曳地禮服格外媚惑妖嬈,以至於親自在別墅大門迎候佳人的塞繆爾看得失魂好久。

明明是緊繃充滿殺機的鴻門宴,卻在她那雙柔和幽深的大眼注視下以及主動伸手自自然然插進他右臂彎的舉動中仿佛變成了情人間浪漫晚餐。

他紳士地領她進去,優雅地為她拉開座椅,服侍她坐好,推正椅子,讓小提琴開始奏樂,讓仆從開始上菜。

一直到第一輪開胃酒上過了,換了紅酒。

他才突然開口,說出那晚的第一句話:“蘇,你知道,我是真的愛你。”

雪兒先是一怔,隨後笑了。不曉得為什麼,那次是她與這個男人所有見麵中笑得最真心的一次。

嘴角上揚,單純溫柔的笑意從晶瑩的眼睛中飛濺出來,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齒,可愛得一如拉斐爾筆下的天使。

塞繆爾怔怔地凝視她良久:“你今天格外嫵媚動人。”

雪兒仔細端詳這些年來自己的對手。

以往她的精力專花在如何鬥垮打倒他,從沒有好好看過他一眼。

到今天才突然發現,他對她說的都是真的。

塞繆爾的長相中有典型的阿拉伯特征,頭發棕黑卷曲,眼睛湛藍一如晴空,高挺的鼻子,性感的嘴唇,五官與臉龐的線條深刻而立體,皮膚是淺棕的橄欖色,身材修長瘦削,居然是追求過她的男人中最英俊的一個。

而且他的氣質並不像她想象中麥德林凶徒那般隻有粗鄙。就如他自報的家門,他像那種祖先在殖民時代就定居墨西哥的西班牙貴族後裔,優雅而強悍。

尤其是他的眼神。

清亮、專注、炯炯有神,卻並不邪惡。

“你不像個壞人。”雪兒在久久端詳他的麵相之後很認真地說道,“即使到今天,你確確實實已經成為我生活中壞人的代名詞,麵對你,我還是覺得你不像個壞人。”

他饒有興趣地揚起一邊的眉毛,等待她繼續說下去。

“說真的,你的請柬令我卸下很多負擔,四年來我戴著重重麵具掙紮生活,現在我終於可以與它們說再見。”

他的眸子轉暗,沉默片刻,才道:“你的確掩飾得很好,如果不是你與魏立峰見麵,我可能到現在還不知道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金星’。”

停了停,他露出深思的表情,稍後又說:“其實到現在回想,一切都順理成章。金星——維納斯,愛之女神,你的代號無論從任何方麵都是名副其實的。告訴我,他真的值得?你到現在還這樣想?”“他?!”

“蘇,你知道我說的是誰,聖·拉琪爾斯·榮。”

雪兒的眼神因為聽到這個名字而跳動了一下,嘴角的笑容慢慢收斂。

“奇怪,你們怎麼都會這樣想?”她表情迷惑。

“不是因為聖·拉琪爾斯?”塞繆爾的表情更是驚訝,“蘇,你跟他的一切本就是一則傳奇。你可以為了他與自己的家族決裂,不顧一切地私奔,也可以為了他,擔負叛棄者的名譽,暗中替魏氏建立起像格林這樣規模的外圍集團,甚至今天以金星的身份來見我。這一切隻有為愛瘋狂的女人才會做,也隻有為愛瘋狂才能夠合理解釋。”

至此,雪兒不得不承認,男人的思維方式與女人的確不同,在他們狹隘的雄性腦袋瓜裏,固執地認為女人隻會為愛而愚蠢。

“我很奇怪,”她慢吞吞地說道,“你們這些男人為什麼從來不考慮友情這個因素,就因為對象是女人?”

看到塞繆爾匪夷所思的表情,她舉手表示投降:“好吧,如你所願,是為了愛情,但不是我自己的,格林的誕生和存在隻是因為另一個女人對另一個男人的瘋狂之愛。”

她以“這樣好了吧”的表情向塞繆爾做了個鬼臉。

塞繆爾難以置信地瞪住她,下意識地問:“是因為之韞?!”

“賓果。”她淘氣地衝他眨了眨眼睛。

“我永遠都記得那天,她從昏迷中醒來後的第十天,她與我說‘有我一日,便有魏氏一天’,隔天阿榮回來,對著我吼叫,隨後我也崩潰下來……”她閉了閉眼睛,“我們就此分手。”

塞繆爾沉默地看住她。

她能夠這樣自然、輕鬆地談論這件事,證明這在她心中已經不再重要,但也許她自己並未察覺先前當她說道“我們就此分手”時,那語氣卻是那麼地悲慘,叫人難過。

“我不否認整件事中有為他的部分,但那其實隻是很次要的因素,主因還是友情或者被其他人的瘋狂之愛所感動吧。”她聳聳肩。

他忍不住低笑:“對自己的敵人,這樣坦白?!”

她也笑,笑得有些許狡猾:“我們中國人有一個說法,要問別人的私密,就得先告訴別人自己的隱私。”

他不禁失聲大笑:“好吧,我也坦白。”

她說:“你是一道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