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與永超的訂婚舞會上,蘇冰曾經問過雪兒可有考慮清楚,當時雪兒回答她道:“是的,我想得很清楚,這隻是感覺的問題。我從來都想象不出與阿榮結婚時的場麵,但我卻絕對讚成爺爺的說法,永超會是適合我的丈夫,他能給我安適幸福的婚姻。”
最得意的人自然莫過於蘇老爺子。
他終於得償所願地再次選得了中意的孫婿,不必擔心他的寶貝孫女會跟一個流氓潑皮走,簡直就是一雪前恥。
為此,他一直催永超快點跟雪兒完婚。
老頭子跟永超說:“你沒聽說過嗎?打鐵要趁熱!不能叫煮熟的鴨子飛了!”
永超啼笑皆非。
蘇老爺仿佛忘記現在這個時代,離婚率要比結婚率高得多。
兩個人訂婚後,先是一同回了香港。
是度假,也是“醜媳婦”見公婆。
下機的時候,都有些感慨。
永超還是自十幾歲出來留學後頭一次回家,至於雪兒,她的感慨是——整整兩年,她刻意回避著華人社會。
走的時候,帶著與一個男人的糾葛情愫,現在又帶著另一個男人的溫柔回來。
劉家並不複雜。
他們不是廣東人的那種大家庭,沒有複雜而眾多的親戚可以令雪兒頭疼。
永超很早便喪父,除了母親,還有一個弟弟和妹妹。弟弟永華是港大新聞係二年生,妹妹永琳夏天會考結束便要升預科。
劉母是個非常通達開朗的中年婦人,永華與永超有八分像,大概是少曆練,是個血氣方剛的熱血青年。永琳則活潑得多,與一般十九歲少女無異,年輕而充滿活力。
他們跟永超一起叫雪兒“蘇”。
那個假期是永超記憶中最愉快的一次。
溫馨,甜蜜。
雪兒與永超之間沒有火辣辣的熱情,他們的感情平和而悠遠,像細水長流,窩心而安全。
他們在香港停留一個月,隨即赴地中海沿岸遊玩,計劃玩過希臘後,再回多倫多,然後再籌備婚禮,婚禮半年後在多倫多和香港各舉行一次。
蘇老爺子對他們的安排雖然有點嫌慢,但還是滿意得不得了,已經叫蘇冰替雪兒到巴黎和紐約選婚紗。
但誰也沒有想到,計劃會在蒙地卡羅被打斷。
到摩納哥看肚皮舞是雪兒與永超的最後一個度假節目,他們像大多數人那樣到摩納哥遊玩了數天之後,便踏上歸程了。
因為雪兒想在飛機上睡覺,所以訂了夜間班機,卻不想,會叫阿榮與雪兒碰了麵。
而且還是在那種情形之下。
當時蒙地卡羅國際機場候機室裏的乘客並不很多,隻七八十人,以婦孺居多,大家坐得很散。
等候的時間奇長,永超清楚地記得他與雪兒坐的這排椅子,除了他們之外就兩個客人,他左手邊空開一個位子,坐了一個看小說的年輕男人,雪兒右手邊空開四個位子有個人仰天靠著,用報紙蓋著臉打瞌睡,睡得很熟,甚至可以聽到他輕微的鼻鼾。後排有一個三十歲左右的金發女郎,帶著兩個三四歲大的男孩子。
因為已經快半夜,大家都有些昏沉沉,雪兒已經把頭擱在他肩上,快睡著了,而永超自己也有點迷糊,所以當他旁邊那個看書的年輕男人突然站起來,拔出槍,對準大家,代表聖亞利諾解放組織宣布候機廳被控製,所有候機廳內乘客成為人質的時候,所有人的反應都很呆,除了雪兒右手邊坐的那個人。
不過最初的時候,永超並不確定那個人究竟有沒有聽清楚自己已經被宣布為人質,他看起來是突然被喧嘩聲吵醒的,而且非常地不耐煩,他“豁”地拂開原本蓋在自己臉上的麵孔,坐直身體。
那是一張亞裔人的麵孔,帶著永超形容不出的剽悍氣質。
或者是因為他的動作在這種時刻太過明顯,因而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
永超清楚地聽到雪兒“啊”地低叫了一聲。他看到她呆視那人,他跟著看過去,看到那人目光閃動,同樣略帶吃驚的表情。
還沒讓他來得及問雪兒怎麼回事,已經有那個見鬼解放組織的成員過來,用槍頂住那人的前額。
他連忙舉起雙手,解放組織的成員慢慢收回槍,歪了歪頭,示意他與永超他們坐到一起。
他照辦了,坐到雪兒的旁邊。
所有的乘客,也就是人質,被三個持衝鋒槍的解放組織成員驅趕著,集中坐在一起後,便有一個自稱此次行動的負責人出來跟他們說話。
他自稱是這個組織的領導者之一,名叫賈古馬,他們這次行動的目的是要摩納哥當局釋放他們組織中的另外三名重要成員。
他安撫所有的人:“目前機場的候機廳和控製塔群樓已經在我們的控製之下,隻要政府答應我們的條件,一切很快就會結束,不會有任何不幸的暴力悲劇發生,請諸位耐心等待。”
他甚至向大家道歉,說他也不想這麼做。
成為人質本就是奇突怪異的事了,但叫永超自己都奇怪,他自己的注意力為什麼一直都停留在那個先前用報紙蓋著臉睡覺的男人。
伊眼睜睜看著他趁來回巡視的解放組織成員不注意的時候,摸出電子記事本試圖與外界聯絡。
那男人的鎮定自若和有條不紊,以及他那種讓人一目了然的幹練果斷的氣質簡直叫永超懷疑他是國際秘密警察或是聯邦幹探。
直到他看到雪兒突然悄悄自行李中取出一個筆記本電腦塞給那男人,永超才突然恍悟。
他終於明白了過來,那即是阿榮。
他莫名其妙地一直看他,是因為雪兒一直在盯著他看。
她看他的眼神深沉且幽怨。
他看她的眼神同樣複雜。
在永超的第一印象中,這位聞名已久的情敵完全不是他想象中那種黑社會混混的樣子。
阿榮的氣質是全然男性化的陽剛和堅毅,與雪兒初初給人的全然女性化氣質一樣教人印象深刻。
而且,即使已經分開了那麼久,兩個人仍然可以用那樣簡單的眼神交彙溝通彼此的情緒變幻起落。明眼人一看即知,他們之間的糾葛不是“深刻”兩個字便可以說清道明的。
永超一點都不否認,他當時看著雪兒與阿榮眼光交彙,滿心的不是滋味。
阿榮也沒有想到會在那種地方那種狀況下遇到雪兒。
他有公事要到荷蘭一行,路上出了一點岔子,半途改道從摩納哥走,卻不想遇到這種見鬼的人質劫持事件,更沒想到會碰到雪兒以及……看上去像是她丈夫模樣的男人。
當雪兒將筆記本電腦偷偷塞給他的那一瞬間,他真的百感交集,都不曉得要怎麼反應才好。
在永超的眼中,阿榮最多隻遲疑了三分之一秒便接過了雪兒遞過去的筆記本電腦,隨後便用自己的密碼、掌紋、眼紋進入CLIE的AM緊急聯絡行動係統與CLIE歐洲總部取得聯絡,一切從容迅捷,有條不紊。
但在阿榮的心中,這片刻間,卻是一片空白的混亂,隻有他自己知道,所有的行動不過是多年訓練之下的條件反射,他的內心已經震動得失去反應能力。
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也就是——“看到雪兒的那刻,我幾乎沒傻掉。”
那次的人質劫持事件是阿榮所有傳奇經曆中,他自己認為最懸的一次。
他說:“除了那一次,行動中,我從沒有因為緊張而流汗的記錄。那原本就是個突發行動,一切都未經計劃,而她就在那裏,身旁沒有任何安全保障,一想到這裏,我便汗流浹背。”
為此,整個行動中,阿榮甚至不敢輕易用刀動槍,而且生平頭一次調集了遠遠超過敵對方人數的人手做現場支援,並且與當地政府、警方配合行動。
事後,丹他們說他,都不像他一貫的風格了。
那次的行動中,阿榮安排了兩名歐洲CLIE行動人員假扮成一對趕夜班飛機的烏龍夫妻硬闖候機室,成為新的人質,他們行李中夾帶著CLIE行動人員的各種必要的通訊配件、武器與防彈衣。
一等人員部署完成,阿榮便立刻動手解決候機廳中的三個解放組織成員,隨後將防彈衣分給人質中的婦女、兒童和年紀比較大的人,帶人質衝出候機廳,與集結在機場跑道上的警方人員彙齊,與此同時,湊巧在摩納哥度假的道格帶領另一批CLIE行動人員與政府一組快速反應部隊一同攻入機場控製塔群樓。
整個行動,聯絡、分布人手用去約四十五分鍾,實際的行動不過隻得七分鍾。
所有的人質,包括雪兒在內,對阿榮解決那三名監視人質的解放組織成員時幹淨利落的手法留有深刻印象。
他們看著阿榮在那三個監視者的眼皮底下,沉穩地暗中部署一切,直到他完成合上筆記本,每個人才如釋重負般地鬆了一口氣。他們相信隻要安靜等待,很快便會獲救,所以,當十幾分鍾後,兩個監視者與另一人打了招呼,躲懶地跑到候機廳門口去抽煙談笑,阿榮突然站起來,向那個惟一還在監視人質的凶徒背後如撲近獵物的叢林動物般不帶聲息地侵襲過去時,所有人都一下子張大了嘴巴,驚恐得幾乎失去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