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七章 昨日歡娛今何在(2 / 3)

“可是……可是……全府的侍衛都被人打暈了,靖王他是直闖進來的。”

“什麼?怎麼可能?快帶我去,你們看好她!”太子怒吼。

“二哥,許久未見,不知是否別來無恙?”晏宵征微笑著對太子說。

這……這是怎麼回事?這人怎麼說自己是晏宵征?這個一身高華之氣,凜凜風華蓋過滿室琳琅珠玉、金器重寶的人是那個草包靖王?這天塌了嗎?還是他眼花了?太子心中挫敗鬱悶,一口血幾乎噴了出來。這天下還有狡猾過他晏宵征的嗎?竟然……竟然騙了他這麼多年!難怪他怎麼殺也殺他不死,他到底隱藏得多深?這廝在他們笑話他粗鄙無文時心裏還不定怎麼嘲笑他們有眼無珠呢。

“二哥臉色可不太好,是不是身子有什麼不爽利?”晏宵征貌似貼心地又問了一句。

太子強自鎮定,硬邦邦地說:“五弟此來,所為何事?”

“二哥,兄弟們都知道我是伶人所出,即便明知不妥,卻還是喜歡唱戲。我今天來就是想同二哥一起談談戲的。”

“戲?”太子心中驚怒,他想幹什麼?他想激怒我嗎?還是來嘲笑我?為什麼我看不透他出什麼招?

“小弟最喜歡的戲是《牡丹亭》,這出戲好啊!即使戀人離世,愛入絕境,但隻要心誠,也終能搶回一線生機,死而複生,再續前緣。”說著,他輕聲唱了起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複生者,皆非情之至也。”他聲音微微沙啞,聲調婉轉,聽起來深情纏綿、韻味悠長,惹人無盡歎惜。腳下碎步不停,唱完後正好繞了太子一圈。

“可是,有人不高興了,非逼著我去唱那痛失愛侶的《長生殿》,二哥,你說我該怎麼辦?二哥,你知道我脾氣不好,如果事情真成了那樣,我必與那人不死不休!我必將斷其筋、折其骨、挫其魂、裂其魄!”說完,晏宵征望向太子,目光如錐子般紮人,七年暗星生涯曆練出的冷酷陰狠,累積下的戾氣殺意盡皆放出。

太子聽他陰刹刹說著的時候已是臉色慘白,此時更是受不住他的目光退了一步。

“你跑到我這裏來就是為了說這些瘋話的嗎?我府上的侍衛是怎麼回事?”太子色厲內茬地說。

“二哥,我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你怎麼還是不懂?你以前動我是不知分寸,現在動朱砂就是不知死活了。我放在心尖上生怕委屈了半分的人也是你能碰的?那些侍衛就是榜樣。另外,二哥,最近你的那些門徒黨羽也不太順吧?以前的科場舞弊案又被翻了出來,禮部尚書停職待查,禦史參戶部尚書私挪國庫銀兩,你的左膀右臂處境危險啊。二哥,還是那句話,你派人來殺我,我或許不會同你計較,但你不該動朱砂,明白嗎?現在朱砂人在哪裏?”

“晏宵征,你太放肆了!於國我是太子,是儲君,於家我是你兄長,你沒跪下來向我見禮也就罷了,我請個妓也是你管得了的嗎?”晏宵征展現出的實力讓太子心驚,風儀、手段、聖眷他都輸了個一幹二淨,但越是這樣他越不甘心,口中強撐著。

晏宵征不去看他,隻低頭把握你自己的手指,一隻隻細看,口中道:“二哥不會還想看我唱一出《唐雎出使》吧,其中有言‘若士必怒,伏屍二人,流血五步’,我身為皇子比這士強上不少,二哥,如果朱砂有個三長兩短,我要你全府陪葬。”說到這兒,他斷喝:“快帶我去見我的女人,否則後果你擔不起!”

晏宵征看到朱砂時,她正坐在窗前的一張椅上,側對著他。黃昏的霞光為她鍍上了一層燦爛金邊,她不喜不嗔,不哭不鬧,隻是靜靜坐著,顯得隱忍慈悲,再加上眉間一點朱砂,她看起來像觀音菩薩般寶相莊嚴,似已渡盡劫波,似已心無所礙,但晏宵征心裏清楚她隻是連自己也渡不了的苦海眾生中的一個。

黃昏,又是黃昏……

似乎他們總是在黃昏時相會。他們之間是否也同這天宇一樣,有一線光明不滅卻又即將墮入黑夜呢?

晏宵征悄悄走到朱砂身後,張開雙臂環住了她,並將頭擱在她一側肩上。

這是他才看見朱砂臉上的巴掌印,怒火一下飆發出來,心中驚痛不已。

朱砂安撫地拍了拍他,說:“沒事,不疼的,我很好。”

晏宵征一分分斂好怒火,再在朱砂耳邊開口時,聲音已柔若春風:“隔雲樓不安全是不能待了,朱砂,你來我府上住如何?”

朱砂在他懷裏聽著他穩健有力的心跳,再微側過頭,這樣他們的臉頰就緊挨在了一起,暖意直直滲入心底。

她是飛累了的鳥,如今終於有一個地方可以休憩。瞬間朱砂心中再無恨怨,與其罵天咒地,不若惜取眼前。

“好。”朱砂答。

“朱砂,我已查明了雲渡之事,到府後我再跟你細說。”

第一天——

“誣陷雲渡是出於父皇的示意。父皇多年來的心願便是能拓寬疆土,因此在雲渡駐守邊關的幾年內,父皇發動了大小數十次的強攻,都未能成功,最後一次更是動用了三十萬兵力,卻在不到半年時間內被打敗。父皇得出結論:不除雲渡,難得寸土。”

晏宵征的話語與她記憶中的那次凱旋對應上了,世間之事,禍福相依,誰又能參得透?

“他將此事交給了暗殿去辦,是暗星製定全盤計劃並組織實施的。要除敵國將領最好的辦法就是離間,背後捅來的刀子遠比敵人的刀槍可怕。暗星指使雲渡手下一員參將盜出有雲渡筆跡的書信紙條再將這些交給了鄴城第一仿照高手——劉籍,在劉籍偽造了一封雲渡向楚國投誠的信後,暗星將信和聖旨交給了那名參將,命他密告雲渡叛國並把信作為證據交上去,再在搜查的人到來之前將聖旨藏在帥帳附近。這個計劃有很多漏洞,但暗星真正算的隻有一點——晴安帝容不下雲渡,即使明知會自毀長城也忍不住要先清了這臥榻之側的猛虎。

“晴安帝八百裏加急將雲渡召回,雲渡帳下眾將不服,勸雲渡不要回去,回去必定被殺,造反或許還能保住性命。雲渡憑借自己威望壓下了這些聲音,理由是造反於國不忠,而且他造反的話皇上必定會殺盡他的親眷,而他回去的話他們還有一線生機,結果半路上雲渡就被人下毒毒死了。雲渡此人是不世出的名將,可惜卻不懂政治黑暗,終至身敗名裂。”

當年的雲翻雨覆,天崩地裂,都在這短短一席話中了。

朱砂淚落不止,她還是累著雲渡了,她的存在竟被人用來逼著雲渡邁入死地,她似乎看到了雲渡的征途和末路。至死他也是款款深情,英豪大氣……

“那暗星呢?暗星是誰?”朱砂屏住了呼吸,唯有揪出這個幕後黑手,大仇才算得報,天道循環,才不負公平二字。

“暗星死了,今年四月初五那天他就被人刺死了,他死後父皇清除了他的一切痕跡,因此他的身份是查不出來了……”

“死……了?四月初五,我們初遇那天?”心中一直緊繃的那根弦突然斷了,朱砂隻覺自己悠悠蕩蕩飄在空中,心裏空空落落的,說不清什麼滋味了。平生大敵已死,但是他怎麼可以不是死在自己手裏?他怎麼可以在沒有嚐過雲渡的屈辱之苦、自己的焚心之痛前就死了?自顧自地設計毀了她一生,又自顧自地死了,如此任性!如此囂張!他一死她所有的忍耐含辱不都成了一個笑話?平生大仇得報,平生大憾難銷!

但……她還是感激蒼天眷顧。用一個掏心挖肺對你好的人的性命換得自己平安,她雖癡愚,卻也是做不出這等糊塗齟齬事。在她隻有七天好活的時候,能得到暗星死訊,不得不說已是一種安慰。

晏宵征走後,朱砂叫來了水佩,要她將兩封信交給父親,其中一封詳細記載了雲渡之事前後隱情並附上了證據,另一封卻是她的遺書。千千劫七天毒發,而趕回晴國卻至少要半月。她不能肋生雙翼,殷勤回家探看,隻能用這種方式安慰父母。

她在信中拜托父親在條件允許不會連累他們自身的情況下想法子把雲渡冤情大白於天下。她不孝,非但不能侍奉於父母左右,死後亦累得他們傷心勞累。她一生所愧者,唯此二人。

皇宮。

“兒臣參見父皇。”晏宵征高聲道。

“你來了,來人,賜座,你們都出去。”楚成帝吩咐道。

“七年前的今天,父皇將暗殿交到兒臣手中,並且約定如果兒臣能掌管把持好暗殿七年,就放兒臣自由,替兒臣造出假死之相,從此以後天涯海角盡皆去得,唱戲登台也盡皆由我。今天七年之約到期,兒臣幸不辱命,懇請父皇恪守承諾,償兒臣平生夙願。”

“在朕麵前就別裝了,用你本來的樣子和朕說話。”

待晏宵征卸去偽裝後,楚成帝卻一言不發,隻是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晏宵征。

“父皇……”晏宵征道。

“征兒……你現在的樣子就像你娘了。”楚成帝歎息,“朕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就像你現在一樣英姿勃勃、顧盼生輝。那時台上台下那麼多人,但朕好像隻看得見她一個。”

“父皇,我母親已死四年了,沒道理人活著的時候不去善待,人死了卻又來百般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