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姑娘,小人乃是太子府管家,太子仰慕姑娘琴藝已久,想請姑娘到府一遊,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朱砂看著說話男子及他身後跟著的兩個小廝,心中疑惑,太子和宵征不是水火不容嗎?明知她和晏宵征走得近又來請她幹什麼?想試探宵征?想利用她?怕是宴無好宴會無好會啊,一片涼意從心頭升起。
“公公,真不巧,朱砂昨兒不小心,跌傷了手腕,這琴是彈不了了。請太子殿下見諒,改日朱砂定登門謝罪。”
“姑娘說哪兒的話,太子殿下說了隻要名動鄴城的朱砂能移步府上,便是他的榮幸了。彈不彈琴都是無妨的。”這話雖說得柔軟,但其中意思卻是強硬,半分也不肯妥協,朱砂又掃了眼後麵兩個小廝,兩人太陽穴處高高鼓起,顯然是高手。先禮後兵,這架勢……竟似容不得她說不了。
朱砂腦中飛速思索應對之法,卻驚愕發現第一個出現在腦中的念頭就是去找晏宵征求助,這個念頭同那人一樣霸道地盤踞在她腦海,揮之不去。
朱砂不著痕跡地向水佩使了個眼色,背在身後的手輕輕在空中劃了個“靖”字,口中道:“那朱砂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靖王府。
“主上,屬下失職,朱砂被太子請到了他府裏。”驚鴻單膝跪地說。
晏宵征驚得站了起來,雙拳緊握,臉色黑沉,“什麼時候的事?”一字一字似從牙關裏蹦出來。
“半個時辰前。”
晏宵征在房中踱步,由疾變緩,臉上神色慢慢緩和下來,他轉頭對驚鴻一笑,笑得眉峰上挑、放肆邪魅、狂縱挑釁,“看來我這個哥哥還是太閑了,上次刺殺後給他找的那些麻煩還不夠他喝一壺的。很好,我最喜歡啃硬骨頭。驚鴻!”他厲喝,“速召暗殿幽部和冥部全員,告訴他們在暗處截殺陰人算什麼本事?有種給我把太子府護衛都解決了,把我的女人搶回來,過後我重重有賞!”
“主上,不可啊。你苦心偽裝多年不就是為了遠禍全身嗎?這眼看您和皇上的七年之約就要到期,您馬上就能全身而退了,這麼一鬧多年心血不是盡付東流嗎?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她處心積慮想找出您、殺掉您,她不值得您這麼做啊!”
“我從朱砂上次受傷後就命你隱於暗處保護她,現在卻出了這種事,你是故意讓她被太子帶走的,對嗎?”
“是……”沉默了一會兒,驚鴻答道,“您自執掌了暗殿以來行事心狠手辣、殺伐專斷、智計百出、賞罰分明,雖無武功在身,弟兄們卻敬您重您,令無不從。但自從遇到這朱砂以來,我看著您為她把自己從百煉鋼變成了繞指柔,為她低頭,為她傾腰,為她遲疑,而她心裏卻誓殺暗星,這女人太危險了絕不能留!您既然下不了手,就讓太子來。”
“朱砂不會有事,你太小看她了。隻是你為什麼不把消息瞞下?”
“因為……”驚鴻深深看了晏宵征一眼,“我不想你恨我……”
晏宵征別開眼,沉聲道:“我的決定不會改變。至於你,不遵命令,事後去噬部刑堂領十鞭吧。”
“是。”驚鴻咬牙道。
半個時辰前的太子府。
管家並沒有把朱砂帶到大堂,而是直接將她帶到了臥房。
朱砂心口冰涼,“這是……”
話還沒說完就被管家打斷:“請姑娘少安毋躁,小人這就去請太子殿下過來。”說完,就把她晾在房中,留下了那兩個小廝守在門口。
如此做派哪裏是待客?今天這一關如此不好過嗎?
片刻,眼角看見一片黃色飄入房中,朱砂跪下叩頭,道:“朱砂拜見太子殿下。”
太子一言不發,除了腳步聲外再無動靜,朱砂隻能低伏著腰,額頭抵著地麵,視線範圍內唯見一雙鎏金靴從她身旁經過,停在前方不動了。
片刻後一隻手指輕佻地勾起了她的臉,她終於看清了太子的模樣。
他身著杏黃緞袍,頭戴滾雲冠,腰環玉帶,穿得華貴,可惜人卻襯不起這身衣服。因此一眼看去竟隻對衣飾有印象,比之晏宵征自然而發的如寒月射江、淩照萬物的高華之氣相差何止萬裏。
太子的手用力捏住朱砂的臉,左右端詳,口中嘖嘖有聲,“容色一般嘛,說說晏宵征看上了你什麼?嗬嗬,不過你們一個婊子一個戲子,倒真是天生一對啊,不然怎麼說他是優伶賤人所出呢?果然隻喜歡和爛貓賤狗混在一起!”
朱砂氣得手都在發抖,這人用詞狠毒,滿是惡意,辱她還在其次,青樓裏比這難聽多了的話也不是沒有。但不知為什麼,她無法忍受有人侮辱晏宵征。
她一偏頭甩開了太子的手,道:“請太子殿下自重。”
“原來是個烈性的,等會兒在床上想必也熱情得很了。”
朱砂的心跌倒了穀底,太子這已經是完全撕破了臉麵,他為什麼要把事情做得這麼絕?他不準備放她回去了嗎?
她站了起來,閉上眼睛,再猛地張開,眼中已盡複清明。她心中打定了主意,便坦坦蕩蕩、字字清晰地說:“太子殿下,我要是你就不會這麼做。”
“哦?為什麼?以為我怕了他晏宵征嗎?我正想嚐嚐他女人的味道。”太子嗤笑。
“不!”朱砂大聲否定,“我想說的是當朝文壇泰鬥——玉溪先生盛讚朱砂琴藝,每月初五必來聽朱砂彈琴。”
“那又怎麼樣?”
“不怎麼樣,他也隻是代表士林風評罷了。另外揚威將軍曾特來樓中聽朱砂彈奏《滿江紅》,並約定三月之後再次登門,除他以外朱砂亦蒙多位將領厚愛。此外,朱砂性喜熱鬧,每月初五,無論貴賤都可來聽琴,因此許多平民對朱砂頗有好感。”
太子臉色陰鬱地狠狠盯著她。
朱砂徑自不理,繼續說:“朱砂本是身份下賤、渺若塵埃的人,但也知為人當遵循規矩恪守本分,賣藝不賣身是清倌的規矩,朱砂不敢有違。若太子一意孤行,隻怕對您在士林、軍方、民間清譽有損。您是要做皇上的人,想必不會做出為一妓而損自身的不智之舉。”
“啪、啪、啪——”朱砂話音剛落,太子便鼓起掌來,“口吐珠璣、舌繞蓮花,說得我簡直想把你當九天仙女供起來了,哪敢動一根手指頭?我可真是第一次見到有妓不談情愛,專析利益。士林、軍方、民間?你說得不錯。但這一切的前提是父皇還屬意我來登大寶之位。”
“你是說……”朱砂思索著太子話中深意,心頭震驚。
突然眼前人影一花,已不見太子身影,接著身上幾處穴道被點,被甩到了床上。
太子壓在了朱砂身上,熾熱急促的呼吸直噴她的臉龐。朱砂連話也說不得了,驚得手足綿軟,心中卻越發強硬起來。
“哈哈哈——”耳邊的笑聲尖厲如夜梟,太子的麵容扭曲、神態癲狂,悲憤大吼,“你知道不知道那個老不死的竟然想傳位給草包晏宵征,他立我為太子就是為了給他晏宵征擋災去禍,讓別人以我為靶子而護得他周全!”
他大力解開朱砂啞穴,充斥血絲的眼緊緊盯著她,“說!你快說!那個草包他哪一點比我強?”
朱砂冷漠看著他說:“他哪一點都比你強!”
“啪!”太子一巴掌打得朱砂的臉側了過去,“肉爛嘴不爛的臭婊子。我非殺了晏宵征不可!對!殺了他!殺了他父皇就會知道我才是最適合當皇帝的哪一個!對!殺了他!”太子翻來覆去地念叨著,眼放奇光,臉上泛起病態的潮紅,似入了魔一般。
局勢至此奇壞,但奇異的是朱砂心裏不再慌亂,隻餘一片憐憫。眼前此人被權利日夜煎熬折磨,他心中的獸跑了出來,再無約束,見人就噬,有太多的人和他一樣了,因此越發顯出雲渡和晏宵征身處名利場卻恪守本心的可貴。
太子踉蹌著奔向房間一角,從一處暗格裏取出一物,塞入朱砂口中,強迫她咽了下去後才解開了她穴道。他癱倒在床上,整個人都放鬆下來,口中道:“你服的是天下三大奇毒之一的‘千千劫’,服後七天,筋骨寸斷、哀號不止、做盡醜態而死。它能名列三大奇毒是因為雖有千劫但劫劫不同,每顆千千劫都隻有它對應的唯一一顆解藥。隻要七天之內你取來晏宵征之命,不止解藥我雙手奉還,榮華富貴你但有所求我無不準,如何?婊子無情,這對你應該不是難事吧。但是你要敢將這件事說出去,我馬上就毀了這唯一的解藥。”
朱砂垂下眼簾,百感交集,千種滋味哽在她胸口翻滾不休。心中驚、悔、怒、恨、愧、急紛紛湧了上來。一直以來她都在孤獨走一條路,她一直相信隻要她拋去自尊,隱忍砥礪,把自己打熬得銅皮鐵骨、鐵石心腸就一定能到達終點。還天地一片澄澈明淨,或許她還能留得殘命去孝順父母。但現在太子卻告訴她前方不是路,是懸崖,你永遠也到不了終點。
她已支離破碎,生死兩難,而強權者隨便一腳就可以踢破她所有希望,這世上可還有“公平”二字?或者連老天也在嘲笑她的冥頑不靈、癡愚懵眛?
“還有時間,我們可以先樂一樂。”太子正欲欺身而上,這時……
“殿下!”管家急急衝了進來,“靖王來了!”
“慌什麼?他心上人在我手裏他當然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