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天地間的一喜帕,遮起了這夜最美的良辰景致……
尾聲
曼珠沙華怒放的季節,如火如荼的“火照之路”照亮了冥界三途河畔,一黑一紅的身影相依,悠悠地倒在這片赤海中低語。
“後來呢?”
“後來……”
“莎姬——莎姬——快出來啊——”話才啟頭,卻被忽如其來的稚嫰童聲打斷。
“哎,小祖宗來了……”兩人聽聲已知其人,莎姬無奈起身,攏攏了火紅紗裙,帶著抱怨卻寵溺的語氣對身邊的女子道:“多羅,晚會兒再和我說說,你說少主子是不是上輩子和冰糖葫蘆結仇了,前幾天才消滅了一棒子……”莎姬說著,想起不多久前應少主子的要求去了趟凡界,從小販手裏扛回滿滿一棒子的冰糖葫蘆,算算也三十多來串,可是一轉身的功夫,就被他解決了。小舌頭還不時時舔舔嘴角黏甜的餘味,似乎表示這些還不夠。整好衣服,莎姬抓起身邊的一袋大大的包袱,一串冰糖葫蘆頭不小心探了出來,誘人的香甜。這可是她跑了幾條街,足足地逮了五六個小販,這下那小家夥該滿意了吧。
“去吧,王和王妃不放心讓瞳兒去凡界,也難為你隔三差五的跑去凡界。”在聽見稚兒的聲音時,淡淡的笑早不經意間掛上了多羅的唇角。
“想想,要是他去了凡界,不把啥都往這兒搬,到時我們冷清清的魔界變成小吃一條街,不被他族笑死去……”莎姬打趣地說道。
多羅不語,淺笑了出來,望著紅色身影,嘴角不覺加深了弧度。幾年前,莎姬的確離開了黃泉地去修行,但是,無論是人,還是妖,一生中終有心係情牽的事,人或是物。兜兜轉轉,最終還是回到這裏。
若未被打攪,此刻她可能正在給莎姬指畫著那些帶上了時間烙印卻依舊清晰的往事。不記得誰曾說過,有些記憶的長度其實比時間來的漫長,所以我們才能述說的如此清晰。多羅再次躺了下來,把自己淹沒在曼珠沙華花海,風攜著淡淡的花香,把記憶抽成綿長的絲縷,細細地繞指而過。
後來……
那個時候的安生和影娘,也就是現在的王與妃,在地獄之焰中,新郎掀起了新娘的頭蓋,用手輕輕的抬起新娘的臉,在她的唇上了深深的熨上了愛的契約之印。而彼時,仿佛時間停止了流動,在一旁的我們,沒有一個挪動一步,大抵和她一樣,怕一個微小的動作都會弄醒時間或是被如此厚重幹淨的愛震懾得失去了思考能力,忘卻了燃燒著的不是地獄之焰而是大婚之時的紅色煙火,將他們緊緊包圍。
“灰飛煙滅,化為塵埃,那麼世界的每個角落不都是你我,永生永世的不分離。”愛得如此刻骨,甚至一旁的蒼也為之動容。
當反應過來,看著綺旎而殘忍的情景,不禁懷疑難道注定要命運待其太淡薄,無力給於一個完美的結局。心間仿佛也密密匝匝地燃著紅蓮,疼痛難忍。就在地獄之焰越燃越烈,兩個人的身影完全湮滅在這片妖嬈血腥的紅色之時,一股強大的力量把他們拉出了“紅蓮”。
是王。
安生和影娘已被修羅焰燃灼得完全失去知覺,但是失去獵物的修羅焰似被激怒的血獸般再此席卷向他們。而王早已擋在他們門前。修羅焰嗅出了他們身上流著同樣的血,順勢湧向了新的獵物,將王吞噬。
一切太過於突然,當時在場的四大祭司本就慌了神,眼見王被“紅蓮”所噬,下意識衝上前,可是王,淡然地伸出手,示意我們停下,雙眼則望向了蒼,確切地說,是蒼手中貼在他心口的冰琉璃球……
而蒼,凍結傷口的冰不知什麼時候已融化,鮮血夾雜著冰水,在他白色錦衣上肆意地熏染他傷得很重,身體開始微躬起,但是手中的冰琉璃球至寶地的護在胸口,貼在離他心髒最近的地方……
“哼,你以為如此雪會原諒你嗎……”蒼的額頭滲滿汗水,說話也開始斷斷續續,吃力地吐著字,“別做夢了……”
話未完,心口卻傳來“崩”清脆的碎裂聲。
蒼則愕然的看著手中碎裂的冰琉璃球,白色的落英則撫過他的眼前,金色瞳眸還來不及把這一切納入,當反應過來,伸手拚命的抓時,白色的花潮已掀塵向紅蓮彌漫開。
王的驚愕一點也不亞於蒼,仿佛這隻是個夢,千萬片的落英,片片往紅蓮中心飛去,皎潔晶瑩的白,溶進赤烈濃稠的紅,義無反顧……
“雪……”蒼幾乎跌地,雙膝跪地,金眸如此渴望鎖著為這片他永遠也抓不的紛紛白色,撕心裂肺的喊。
白色的花潮在“紅蓮”一點點地凝聚,似白霧,模糊不堪的形,逐漸的,繽紛花瓣,終於顯出了伊人影,時隔五百年未見的妃,原以為那是最後次見妃展顏,但是此刻的她,不再是冰冷如雪,那抹似蠱攝魂的笑深深的刻在了臉上,沒有離去的意思,璨若星辰的黑眸,綻放出碎碎的星光。而王,眼底,那泓沉澱著落寂,憂傷和悔恨的清泉,支離破碎。
修羅焰,帶著對魔族的致命詛咒的地獄之火,為何,在你的“蓮心”裏,一模一樣相擁的姿勢;何為,透過你,卻看見了,戀人嘴角的笑靨氤氳著幸福。
愛至如此,生死何異,離恨千年,纏纏絡絡,絡絡纏纏,終究要過去,淒愴而美麗的歸宿。
那日,王隻說了一句話,“替我照顧好他們。”
四大祭祀單膝跪地,頷首低眉,右拳貼胸,行正統的行君臣禮,誓死效忠!
多羅坐起身,曼珠沙華的香,是能喚起人前生的記憶,似乎也可以讓本清晰似自己掌中紋路的記憶變得更加的銘心。
可是,是一句嗎?
不,是兩句。
因為離王最近,也隻有她捕捉到了,湮滅在紅色赤焰中,王在妃的耳畔,那句短短三個字卻足足在心口跋涉了五百年的“對不起……”
焰滅,天空開始泛白,確還是灰暗的慘淡色澤,意外還是巧合,雨滴開始紛繁傾羅,須臾讓整個江南小鎮盛滿了她淚水的潮濕。
蒼,倒地,空洞的雙眼,仰天而望,任雨水一滴一滴掉落,耳邊雨碎的聲音讓他感覺自己被這雨的碎片紮滿了一身,血肉模糊,動彈不得。
雪,你留給我的怨,我的哀,我的悲,無所遁形,但徹底失去你的痛楚更是濫觴得我體無完膚,你是否想說,你終究不屬於我,我們終歸殊途……
早就知道,早就明了……
隻是無法去承認……
無法……
蒼帝離開了那個小鎮,他回到了蒼淩界,因為此後蒼淩界總有諸多關於他的流言。雪族的人說,他們向來行蹤飄渺的帝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就一直呆在聖山頂,一步未離。
也有人說,蒼帝也許是為了等待聖山頂的雪藤蓮的再次盛開。雪藤蓮,每千年開一次,距上次盛開後,千年的花開之日即將到來。但是後來,卻傳出,在雪藤蓮苞欲裂之時,蒼帝卻用冰刃斬斷了它的莖,等待了千年,終究是開放不了。
無論是因不信任而錯殺妃的王,還是愛之切膚而可以包容一切的妃,抑或是為了心愛的人而甘願為複仇而步步沉淪的蒼帝,命運終待其最不薄的,應該還是他吧,那個落寞地守候在聖山頂卻又害怕去觸碰記憶的男人。
白雪紛紛,心念伊。終究是忘不了……
“瞳兒,你是不是又讓莎姬跑去凡界啦?”身後響起妃的聲音,把多羅從記憶的織錦裏抽離,她用手捋了捋被風吹亂的額頭,起身,向聲音的方向走去。
隻見一女子身著淡紫錦衣,卻梳著極為樸素的發髻,對著一個六,七歲的孩子,責問道。
“母後,嘻嘻……人家愛吃冰糖葫蘆嘛,你和父王又不讓我去,所以呢,隻有麻煩莎姬啦。母後,我還給你留了好多呢。”瞳兒對著母後撲閃著他那紫瑩瑩溺人的眼睛,乖巧地討好到。
“胡鬧!”
“對了,母後,你過來……”似乎想起了什麼,瞳兒的大大的眼睛滴溜溜的打轉,不知打著什麼注意。
“幹嘛?”影娘不解的上前。
“彎腰,快點,額,低頭。”
隻見幼童踮起腳,小嘴大大地貼在了娘親的臉上。雖然已為人母,可還是被兒子突如其來的親親窘得兩頰發燙。
小嘴似乎還舔了下,但是親完後不悅的皺著眉頭看著娘親。
“小不正經的,偷親到娘親了還撅著嘴不開心。”自少瞳兒牙牙學語就粘著莎姬,加上現任的王和王妃生性寬和,對繁文縟節向來不計較,所以莎姬和瞳兒更像哥們,根本沒什麼主仆之分,故莎姬說話自然也沒多大的顧忌。
“父王騙人。我問他為什麼老喜歡親母後,是不是母後的臉和冰糖葫蘆一樣甜,他說母後的臉可比冰糖葫蘆甜多了。可是母後的臉一點都不甜!父王騙人!”
“安生這家夥!”本來就漲得通紅的臉因兒子的話更是燙到了耳根,心裏暗暗嗔罵著始作俑者。倒是背後多羅和莎姬一陣接一陣玲玲清脆的笑聲讓她更加的窘羞,真想挖個洞躲起來。
“瞳兒,等你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新娘就知道父王沒騙人了。”說曹操曹操就到。想必剛剛的對話是一字不差入他耳了。
雖然被自己的父母用生命救下並和影娘終成眷屬還繼承了王位,但是對著別人還是那張千年冰封,冷如臘雪的臉,偏偏在影娘麵前,則消失的無影無蹤,絕美的臉上扯也扯不去傾倒眾生的暖笑。
“真的?嗯,那多羅,讓你家的小曼曼快長大,我可是等著娶她喲。”童言無忌,惹出更加洶湧的笑潮。
曼姬是多羅和毗沙之女,目前嘛,才兩歲大,牙牙學語,可是瞳兒這小新郎似乎有點著急呢。
“小色狼,曼曼還沒說嫁你呢,瞧你急得。”莎姬拿這個人小鬼大的少主真是沒辦法。
在孩子的稚語和溫情融融的笑語間,安生不知道什麼時候已抱起影娘,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你幹嘛對孩子說這些,怪羞人的……”早就習慣了這個男人霸道的做法,安安分分的任其抱住,慵懶的蜷在他的懷裏,抱怨道,發現走的方向不是去修羅殿,不驚生疑,“安生,你這是打哪兒去?”
“今兒有廟會,你呆在魔界也夠久了,怕你悶壞。要是讓瞳兒知道,又雞飛狗跳的不得安寧,所以呢,我們偷偷地去……”寵溺的味道溢於言表。
“你打算……就這樣抱著我去?”嫁他自後才發現這男人不是一般的霸道,抱她親她總是像搞突襲似的,老弄得她手足無措。
“有問題嗎?”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
也罷,隨他喜歡吧,自己的男人喜歡怎麼著,做妻的還拒絕不成?
影娘的藕臂不吝嗇地大大方方搭載他的肩頭,兩人靠得更近了些。她則開始點數著這次去凡界該如何好好善待她的胃呢……
“我要吃煎白腸,糕粥,狗不理包子,玫瑰餡餅……還有羊血粉羹,我想想,還有什麼來著……”
“還有徐記的五味肉粥,你那時可是吃了整整三大碗……”不都說瞳兒貪吃不知像誰,看看懷中大貪吃鬼,安生不禁莞爾。
“都八百年前的事了,你都記的……”時間未必能讓一切消散,那段漂泊的歲月真的走遠了,對於他們,那一年所走過路,凝聚著永恒,在時光的影子下踟躕。
“嗯,記得呢……”自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對你的一切總能記得清清楚楚,你的嗔,你的怨,你的喜,你的悲,你最愛吃的東西,緊張時擰自己的衣角的小習慣,好多,有些事些許你自己都忘記了,但是你的一切我都妥帖幫你收藏著。
“今兒要不吃個五大碗,總覺著你輕了。”
“胡說!都被你喂得的跟豬一樣了……”生完孩子後,早沒了當初婀娜的身姿,說好聽點是豐腴,實話嘛,不就是瞳兒拿她跟莎姬比,母後好胖哦!
“沒什麼不好的,無論瘦還是胖,我都喜歡……”
“等我胖得你抱不動的時候,看你怎麼說。”
“是麼?那我跟你一起變胖,可好?到那時胖夫抱胖妻,一樣登對。”
“……又胡說!”說著是嗔的語氣,倒是自己不小心撲哧笑了出來……
兩個紫色的身影交疊,在紅色的“火照之路”漸行漸遠……
骨骸終究會被風化為碎末;靈魂終究會虛無消散;滄海桑田,物轉星移終將被我們所遺忘,而對你的愛,一步一步走向亙古,不渝……
番外
繁華似錦,滿目煙柳的江南。
王說,在這裏,或許能找到我的笑顏。可是笑顏又是什麼,一如當初問王“笑是什麼”,王臉上那種無法回答又急於想給與答案的窘迫。
他曾帶我坐在屋簷的一角,月光散了一地的澄白,卻因彼岸的煙花絢爛而黯然失色。腳下是攢動的人海,黑壓壓的海麵,卷著喧囂的浪潮不斷地向前湧。這是和蒼淩界截然不同的世界,喜歡漫天白雪繽紛,或是風卷白沙浪湧而來壯闊遼遠,還有在聖山頂,看那輪碩大的白色銀盤在眼前徐徐升起,瀉下無盡的月華,撫著安睡中的蒼淩界,而這裏,連夜都是沸騰著不安分,煞是不喜歡,但是除了這,我手中,瑩瑩發著綠光的小東西,那些追逐而來的小孩都叫它們螢火蟲。
癡迷地把目光鎖在了這些小東西身上,恍恍惚惚地看著,不知穿過了幾條街和幾條巷,喧囂聲離我越來越遠,朦朦朧朧中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麼,卻騰不出多餘的心思去摸索,去尋覓。
追丟了好多,隻有一隻還不亦樂乎得翩舞在我眼前,加快了腳步,迫不及待想握住它。拐角的陰影,它卻停了下來,停在了及地長的青絲上。青絲的主人背對著,有著和王一樣傲人挺拔的身軀,使我不得不去仰望。但他的手裏卻拎著一個凡人,應該是覺察到背後有人,但他沒有回頭,隻見那隻手微微一用力,手中的人便化為灰,風一吹,消散在空茫之中,快得讓人還來不及反應,一張猙獰煞是難看鬼刹的臉龐已倏然闖入我的眼中,近在咫尺,幾乎貼近我的麵,伴著殘酷邪惡的笑。
“你想當下一個?”和王溫和的聲音完全不一樣,像蒼淩界的颶風,帶著致命的危險。
“這個,還給我。”用手指著停在他發絲上的小綠點,冷冷地答道。
他似乎有點驚訝的我如此反應,抬起身子,將我細細打量了番,“哼,一個小小妖精都敢如此和我說話,我還真是失敗。”一陣自嘲的冷笑,用他修長和那張臉極不符合的美麗長指取下了發絲上的螢火蟲,待我欲伸手去接,卻忽然伸離了我能及的高度。
“哦?你的?”他微側身,上半身露出了陰影外,一身紫綢衣,我記得那張臉,那條分外嘈雜的街上,有一排的架子都掛滿了類似的難看可怕的臉,有紅色的,藍色的,好多,王說那是麵具。
輕輕得點了頭,下一秒卻見魂勾夢縈繞的小東西被他掌心的火焰生生燒灼成了灰,麵具上裂牙血色紅唇譏諷看著一切。
腦海空白了一片,耳邊的聲音都嘎然而止,瞳孔隨著飛散的碎末而不斷的放大,一種重來沒有過的感覺自腳底噴發,滾燙滾燙得在體內狂亂奔躥。
而那個男人卻什麼事都沒發生過,雙手交叉在前,饒有興趣的看著接近潰敗邊緣的我。
靈力幻化的冰刃,眨眼間幾乎砍下他的臂膀,卻被閃開了!
如同自己一樣,他詫異的立在一旁,不可置信的看著剛剛迅雷不及的襲擊。
這靈力一點都不熟悉,不過是雪族的妖沒錯,那個神出鬼沒的蒼帝現在都是個迷,不外乎是哪個靈力高強的祭司幻化出來的妖精,還真小看她了,有趣!這次來凡間血祭還沒想到有意外收獲呢。
“哈哈哈哈……”雖然躲開了如此致命的一擊,但那個男人卻在一旁桀驁不遜的大笑,像遇到了滿意的獵物。
正凝聚靈力再次攻擊時,背後一陣冷風,他已經瞬間轉移到我的身後。這種轉移隻有擁有像王一樣高深靈力的人才可以做到!
“撲通!”一聲,我毫無準備撲向正對前方的大水窪中,摔了個狗啃泥!他沒有用任何靈力,而是惡作劇般在往我背上猛得向前一推。
“哈哈哈哈……”更狂肆的笑聲響起。
多羅曾對毗沙說,別看王如此嗜血冷酷,有時候卻像個孩子一樣頑劣。
當自己從泥水裏抬起頭,臉,被王細細梳理起的發絲,純白的雪綢都沾染了泥汙,嘴巴還有苦澀的泥水嗆得不停的咳嗽,狼狽不堪。但是無論多麼淺得水,似乎都能澆冷掉自己體內陌生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