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嬌答他:“你做夢,兩串我全吃。”
啊,果然是真人。誌明想笑,不知為何卻笑不出來,胸口莫名悸動,他轉臉掩飾過去。
春嬌看他一眼,突地將兩支糖葫蘆擲於地上。她說:“王誌明,你真叫人討厭。”
“為什麼總是惟惟諾諾?為什麼從不還嘴?你這軟弱的性子一點都沒變,若不是因為你的軟弱……”她罵不下去,驀地別過臉。
“若不是什麼?”誌明問。
“沒什麼!”
誌明看她一眼,“你為什麼要哭?”
“誰哭了?”春嬌麵無表情,“那是雨水。”
當晚她便發燒,三十九度半,誌明請旅社的人關照,自己在粘膩的小雨中跑了三條街,才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找到一家小藥店。
幾瓶退燒藥全被春嬌一掌揮飛,她罵:“少用人類的東西糊弄我!”然後又意識不清地倒下。
會像人類一樣淋雨生病的鬼差似乎沒資格說這種話吧……
誌明歎氣抹去潑了一臉的退燒藥劑,隻好改用一切他所知的外部降熱方法:用酒精擦拭脖頸,冷毛巾敷頭,置上冰枕……
忙了一夜,終於使溫度稍降了些,誌明坐在床邊打盹,卻又被春嬌的囈語驚醒。她問:“為什麼要拆散我們?”
又說:“我不相信!他不會那樣做!”
她眉頭緊鎖,咬牙切齒地嘶吼:“為什麼!為什麼……你明明許諾過……”
誌明似是被這些話咬住心口,疼得透不過氣來。他聽不下去,站起來想給春嬌換條毛巾,手才觸到額頭便讓他一把抓住了。她抓得那麼緊,指甲深深陷入他掌中,誌明掙不開。
低頭看著那張仍緊閉雙目眉頭深鎖的睡臉,他放棄掙紮,以別扭的姿勢在春嬌身邊坐下。心中百感交集,最後也隻能化做一聲歎息:“傻瓜……”
一早醒來,啪啪啪敲擊鍵盤的聲音便不絕於耳,誌明迷迷糊糊睜眼,看清所處位置,一個激靈便跳了起來。背靠床頭的女子停下敲鍵動作,斜斜瞟雙手護頭的誌明一眼:“你幹什麼?做廣播體操?”
不是,我怕你打我。
誌明小心察看她臉色,見她麵色如常,眼神清澈,全無昨夜發燒跡象,更何況,又拾回了多日未碰的筆電。
他想向春嬌解釋,說他純粹是小小心才在她床上睡著了,又怕哪壺不開提哪壺。
春嬌卻像全然忘了昨日種種,若無其事冒出一句:“我想吃小籠包。”誌明於是鬆口氣。
他簡單漱洗,披上外衣便要出門買早點,春嬌又說:“記得上藥店買幾片OK繃。”
OK繃?誌明下意識問:“你受傷了?”
春嬌“哼”地一聲撇過頭去。
誌明摸不著頭腦,合上門時握住門柄的掌心一陣刺疼,他攤掌一看,幾個月牙形的指痕清晰可辨,是昨晚被某人緊握抓傷的。
他想:這莫不會就是她今早對我網開一麵的原因?
春嬌嘴刁,誌明不敢隨便買份小籠包敷衍她,向旅店的人打聽了附近有名的賣小籠包的鋪子,排半個小時的隊買到一份。
回來時經過街心公園,誌明意外地看到一個熟人,不由放慢了腳步。
昨日陰雨已過,天空隱約放晴,地上水窪半幹,那個人平日此時應該正在辦公樓間忙碌,可眼下卻西裝革履地坐在長椅上發呆。
誌明猶豫半晌,仍是折了回去,“李先生,早啊。”
“早。”男人吃驚,下意識地應聲後疑惑看他:“你是……”
“李記豆漿,我也在那吃早點,天天見到你。有一天客人多,老板要我與你湊桌,我才知道你是他遠房侄子。”
“是嗎?”李致富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都不記得……唉,這腦袋。”
你當然不記得,因為我根本就在胡掰。
誌明想,也在長椅上坐下。
李致富不安地挪身,他穿條領口已洗得發白的白襯衫,西裝褲腳褶皺不平,手提包緊緊抱在膝上像怕被人搶了去。誌明覺得親切,因為他自己本也是喜歡穿著沾漆漬的粗布服在公園長椅上睡覺的人物。
可李致富顯然不像誌明那般不在意他人目光,局促不安地坐了片刻,他站起身來,“不好意思,我該去上、上班了……”
誌明意外,“你在這坐了半日,不是不願去上班嗎?”
李致富吃一驚,目瞪口呆半晌,他頹然坐下,“是嗎?有這麼明顯呀……”
誌明看他一眼:“我是個遊客。”
“嗯?”李致富不解。
“我不認識你的同事,不認識你的親友,不久之後就會離開此地,並且很有可能一輩子都再不碰麵。所以,”誌明繼續說道,“如果你有什麼話不能說與身邊的人聽,又極想找人傾訴的話,我不介意當這個垃圾桶。”
李致富再度張大了嘴巴,誌明以為他會落荒而逃,然而他終於苦笑:“我想,我有些明白你的意思了……雖然對一個素昧平生的人說這些很不好意思,不過我確實有些無所適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