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高等愛情專科學校(1 / 3)

1.汽油味的香

我從前聞汽油味的時候,感覺那味道特別香,若享受宴席上一道別致的美味佳肴。小時候,我專門愛跟在汽油車的屁股後麵,就是為了享受那車屁股下伸出的宛如雄性器官狀的鋼管裏冒出的黑黑的油煙,這就好像大人們明明知道抽煙是有害的,卻偏偏大口大口地抽往肚子裏吞咽一樣。這股“煙”癮使我一步步緊跟那汽油車的屁股兩腳生風,接著腳若絆到了什麼東西或踩著滑膩的什麼就像孫猴子似的翻跟鬥,膝蓋、肘和手掌頓時紅肉兮兮,像一朵朵綻開的美麗的大紅花。回到家裏,加上被煙熏得焦黃的麵孔,免不了耳朵被母親當成黑白電視機頻道拎。然而,那根富有雄性生殖器官狀的黑色的排煙管和沾滿臭泥的汽車屁股卻磁鐵一樣吸引著我,吸引著我的胃口、我的視線、我的耳朵、我的鼻孔、我的思維和我的靈魂。

如果說我現在走起路來腳步比別人快,像輪子似的滾,我想,那一定和汽油車屁股下那根煙管有關。

後來,我到秀山縣子虛區烏有鄉金雞寨小學任教,不知道什麼原因,那種對汽油車的渴望就更加強烈了,要是哪個星期不能聞到汽油的味道,心裏就會發慌,所以,就是聞聞到金雞寨小學來的摩托車發出的汽油味,也覺得是一種享受。盡管我看見很多人,嗅到那股汽油味就反胃口,要嘔吐,汽油車後麵那黑色的煙霧像原子彈爆炸時騰起的毒龍,在馬路上橫掃,使許多過路人像逃避瘟神一樣驚慌失措不知該往哪兒躲,有好幾次,我看見有人竟跌倒在馬路坎下的稻田裏,一身稀泥。但我還是喜歡聞那種汽油味道,並且樂此不疲,許多人都有他自己的嗜好,而這就是我的嗜好。

2.報到

20世紀末,我師範畢業的時候,兩腮已經爬滿了像螞蟻一樣黑黝黝的胡須,又戴了一副鏡片很厚很寬遮住整個麵孔的眼鏡,看上去像三十歲的漢子,其實我才十八歲。去烏有鄉報到那天,我一走進鄉中心小學校長辦公室,那個尖嘴猴腮略顯精瘦的馬校長以為我是鄉政府的辦事員,連忙起身讓座,問帶來些什麼文件。我從兜裏掏出組織介紹信遞過去,恭謙地說:“馬校長,我是剛分配來的師範畢業生,到您這兒報到的,請您多關照!”馬校長以一種審視的眼光重新把我打量了一遍,一改謙遜之色,嚴若長者地說:

“啊……歡迎歡迎!歡迎你來支援我鄉的教育事業。”他從衣兜裏掏出一包黔龍香煙,手指輕輕在煙盒上一彈,一支香煙就從煙盒撕開的口子處冒了出來,自己用嘴叼上,再摸出打火機“啪”打燃了點上,深深吸了一口又從鼻孔裏噴出來,望了望我說:“抽煙嗎?”我窘迫地連連擺手,說:“不……抽……不抽!”馬校長接著又吸了幾口香煙,作思考狀,然後臉色沉重地說:“我們現在的情況你該清楚,鄉中心小學的編製人員已經滿額了,你就到中心小學下麵的村小金雞寨小學去吧……年輕人嘛,前途遠大!先到村小去鍛煉鍛煉,一定有出息的,將來我鄉教育就靠你們這樣的年輕人啦!”這些話早在我的預料當中,像一個戲劇裏麵的演員背誦台詞,讓我覺得這些冠冕堂皇的話滑稽可笑又感到一絲悲涼。我本來想到這個鄉中心小學該是盡頭了,我就在這個鄉中心小學教書也就算了,默默地把自己所學的知識用在教育下一代上,卻沒有想到還要到偏僻之中的偏僻地方去,但我還是聽見自己在說:“馬校長,我一定會好好在村小幹,不辜負黨和人民的期望。”馬校長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微笑。我想,我在說這話的時候,也成了某個戲劇中的演員。

我師範畢業接到分配去秀山縣子虛區烏有鄉任教的通知後,就一直鬧情緒,怪自己投錯了胎,降生在窮人家裏。我父親是一個普通的獸醫,成天在人家臭氣熏天的豬圈和牛棚裏踏進鑽出,身上沾滿屎尿的腥臊味,走在路上人見到他隔老遠就擰住鼻子。母親是一個體弱多病的農村婦女,和廣大農村婦女一樣,在地裏刨食,在家裏喂豬,還有沒完沒了的絮絮叨叨。所以我抱怨,為什麼我就不降生在像我的同學楊正麒那樣的家庭裏,父親在縣人大工作,師範畢業就可以改行進政府部門。我曾經心比天高,誌比地大,愛比海深,勤奮學習成績優異,在全縣同齡人中算是佼佼者,我一直以為我會到國家的重要崗位上去工作,比別人做更大的事情,我一直以為會有如意的姑娘愛我、體貼我,和我一起為了理想而去奮鬥。然而這一切都隨著現時的分配製度泯滅了,仿佛掉進了一個冰冷的窟窿裏,我的不滿情緒就爆發了,這不滿的情緒使我延遲了兩天去報到。

一切安排妥當之後心裏反而釋然了,我走出校長辦公室,在鄉中心小學的校園裏溜達了一圈。學校已經開課,老師講課的吆喝訓斥聲、學生呀呀喳喳的讀書聲此起彼伏、層層疊疊。在三年級一班教室裏,我的初中同學琴正在給一群蔫頭蔫腦趴在桌子上的學生講課。黑板上板書的漢字像一群散了架的骨骼,它們一個個扭曲變形痛苦萬狀,一些缺筋少肋的還不時被琴的手指戳一下,發出一兩聲呻吟。學生們瞪著鬥大的眼,他們根本不知道那是錯字、別字。琴是子虛區教辦主任向如佛的女兒,初中畢業沒有考上師範和高中,她爸爸就讓她到這個鄉中心小學來代課。可是我,因為鄉中心小學的人員滿額,就要到鄉中心小學所管轄的一個更加偏僻的村小去了,剛剛釋然的心裏不由又冒出了幾絲憤懣。

我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黑板上那些缺筋少肋的漢字發現了我,它們吵吵嚷嚷沸騰起來:“師範生,你別走啊!你都看見了,我們在這個姑娘手裏,病得不成樣兒啦……”它們紛紛從黑板上跳下來,拖著我的衣服,淚水噙噙。我一腳踢開它們,它們又抓住我不放。我憤怒了:“你們滾!你們滾!你們的命運隻屬於那些人……”我激動得用手指指了指琴。漢字們的哭聲更大了……琴走出教室,邁著碎步向我走來,她可能聽見了我的吼聲,也可能看見我的手指剛才指了她的緣故,但我敢絕對保證,她沒有聽見漢字們的哭聲。琴婀娜多姿走過來時臉上笑吟吟的,臉頰有如兩片粉紅的桃花,在陽光的照射下紅豔豔的。琴說:“怎麼是你呀!老同學!”我說:“我分配到這個鄉,今天在這裏報到,要到金雞寨小學去教書。”琴驚訝地說:

“你怎麼去金雞寨小學呢?那可不是人去的地方啊!”我心裏咕嚕:你不就是有個當教辦主任的爸爸嗎!沒有你老爸你連村小也去不了!但我的嘴卻說:“人緣不好,沒有辦法!”琴又笑了笑歎了口氣說:“到我寢室裏坐坐吧!”我說:“我還要走很遠的路才能到金雞寨小學,今天就不耽擱了。”

琴看了看我的樣子,撲哧一下又笑了說:“你跟讀初中的時候一樣傻氣!”

我愣了愣。

3.路

通往金雞寨是條村級公路,說是公路,其實很難以讓人想象那是一條公路,從嚴格意義上講,它更應該是一條機耕道,路麵像被巨獸啃噬過,牙痕遍地,參差不齊,凹的凹,凸的凸,絲毫沒有一般公路向前平展開去的感覺。一年中,除了幾輛手扶式拖拉機在秋收的季節進進出出收購玉米外,幾乎沒有車跑。

那天上午,也就是那個九月初學校開學的第三天上午,我有些傻氣地走出了烏有鄉中心小學,順著通往金雞寨的像蛇一樣彎曲的公路走去。火紅的太陽掛在高空,像一隻饑餓的狗一樣伸出火辣辣的舌頭舔我的臉,我的臉像受了烙鐵烙了一樣疼痛,汗珠嘩啦嘩啦往外冒,順著臉頰流淌。公路兩旁的草叢裏不時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響,荒蕪、恐懼、孤獨……讓人感覺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懸著,偶爾對麵山坡上一頭老黃牛的哞叫,又讓人感覺到親切和安寧。

翻過幾座山嶺,有幾間石頭砌成的房子矗立在公路盡頭,石頭房子前豎立著一根高高的木杆,木杆頂端掛著一麵像咽了氣耷拉著腦袋的紅旗。這就是金雞寨小學了。學校周圍散落著幾戶零星的人家,學校更像一座孤獨的碉堡,上課下課的時候,聽得見老師和學生們機關槍一樣的嗓音從裏麵掃射出來,在重重疊疊的山巒間回蕩。

我剛邁進金雞寨小學簸箕大的操場壩,就變成了一塊磁鐵,吸引來了在地上打滾的、跳“飛機”的、玩追人的學生們奇異的目光。那些眼光像蛇一樣冰冰地向我遊過來,我打了一個寒嗆,左閃右躲,躍進了右邊挨著河堤上一間敞開的教師宿舍裏。刹那間,又一些異樣的目光從屋子的各個角落向我掃來,我感覺我的臉被這些目光翻過來翻過去,紅撲撲的。我衝著屋裏的一圈人問道:“誰是張主任啊?我是新分來的師範生×××,今天來報到。”我來金雞寨小學之前馬校長就已經告訴我了金雞寨小學的情況:這裏隻有八個教師,剛剛調到鄉中心小學一個,連我一起新分來的還有三個師範生,這個村小總算籌齊了十個教師,沒有校長,校長也就是鄉中心小學一個校長——馬校長,金雞寨小學隻有一個姓張的教導主任負責。

一個胖乎乎五十多歲的老人從屋子的一角冒起來,一張碩大的圓臉堆滿了笑容,兩片豐厚的嘴唇一張一翕:“歡迎!歡迎!隻是我們這裏條件艱苦啊!”他接著指著屋裏的一圈人向我一一介紹了蔡得誌老師、張洪剛老師、張紹和老師、雷風倫老師、陳濤老師、何春花老師,當然還介紹了新分配來的另外兩個師範生張桂芳老師和楊曉曉老師,她們按時來報到比我先來了兩天。

歡迎宴是在往學校後山金雞嶺繞行五六裏路的山坳金雞寨張主任自己家裏為我舉行的。也就是說,金雞寨小學實際在金雞寨村子的邊上。

金雞嶺,顧名思義就是以前金雞居住的地方。金雞,傳說中的一種神雞。

《神異經·東荒經》曰:“蓋扶桑山有玉雞玉雞鳴則金雞鳴金雞鳴則石雞鳴石雞鳴則天下之雞悉鳴潮水應之矣。”後為報曉雄雞的美稱。

“你們這裏真有金雞嗎?”我問張主任。

“有啊!”張主任一本正經而又略顯神秘地說,“那是神雞,一般人看不見的。不過,我們金雞寨每家每戶都喂雞。我們這裏的雄雞(公雞)都比較‘惡’,方圓百裏的陰陽先生敬神、祭祀、驅邪都是來買我們的雄雞,或許叫金雞嶺金雞寨就是因為這個緣故吧!”隨後張主任開懷哈哈笑道:“今天我們就宰一隻老母雞給你接風!”

張主任說這話的時候,我突然聽到屋後“咕咕!咯咯……”老母雞準備出逃的聲音,張大娘緊跟著追了出去。

金雞寨歡迎客人最尊貴的方式不是殺豬宰羊,而是殺雞和敬雄雞血酒。金雞寨的女人們更是幸福的,按照土家苗寨的風俗,每當有人生小孩坐月子,都是用雞燉湯喝,婦女坐月子期間,一般要吃十來隻至三十來隻雞,親戚朋友送的禮中看誰送的雞蛋多。

飯菜很快上來,張主任要我喝酒,我抿了一口,便劇烈咳嗽起來,臉漲得通紅。張主任自個兒喝了一大口,談性便上來了,給我擺起了轟動全省的金雞嶺事件。

那年區工委搞計劃生育的工作隊協同十幾名聯防隊和派出所的人,來到金雞嶺金雞寨搞計劃生育。金雞嶺的人也像雄雞一樣,“保護”婦女就像雄雞保護母雞,金雞嶺金雞寨那時幾乎每家每戶都有火藥槍,用來打半夜來金雞嶺啃食莊稼的野豬,也用來解決像我們看見的雄雞和雄雞之間爭鬥的糾紛。

與計劃生育工作隊幾句話不投機,雙方兩下子便接上了火,幾百山民打得工作人員抱頭逃竄,並動用了以前防土匪用的土炮,最後還是地區派了一個武警中隊才平息下來,不過之後沒人敢在金雞寨搞計劃生育了。

所以,張主任讓我對這些“雄雞”們的“小雞”注意方式方法。雖然這些雄雞們領著一幫母雞南下打工去了。

那時候,還沒有“秀山土雞”這個品牌。後來,秀山土雞享譽全國,金雞嶺的雄雞讓營銷商用來模仿波導手機的廣告詞,被譽為“秀山土雞”中的“戰鬥機”,我更能深刻領會其中各種含義。

4.張桂芳要教學生唱“反動”歌曲

金雞寨小學的公辦教師基本上是教了幾十年的民辦轉正過來的,即使有受過正規師範教育的師範生,那也是幾年難得遇到兩個,並且很快就會千方百計想辦法調出去。所以,最終死守在這裏的仍然是那些民辦轉正的教師,他們的教學往往帶著濃鬱的少數民族地域色彩。這個掩藏在深山老林裏的土家村落,保留著原始的民風民俗,哭嫁就是其中一種。哭嫁是土家族姑娘出嫁的時候,要和母親、親戚告別,說不清這一走幾時能回來,到婆婆家去了也不知道會受不受苦,於是女兒、母親、七姑八姨哭成一團,雙方邊哭邊唱邊說對方的好處,拖聲拖調,甚是感人。金雞寨小學民辦轉成公辦的老師們,很自然就借鑒了這種手法,用來教育學生朗誦課文,隻是略略修改了一下,去掉了哭腔。有時我甚至感覺金雞寨小學成了一座經堂,因為那些和尚、尼姑們也是用這種拖腔拖調的聲音誦讀經書的。

金雞寨小學除了這些民辦轉成公辦的教師外,還有一個叫何春花的代課老師,她人很年輕,胖嘟嘟的臉上總有兩朵抹不掉的高原紅,算不上漂亮,要比我們幾個剛從學校出來的師範生大兩歲,也比我們先來一年。春花教學前班和二年級數學,每月加福利領200塊錢的工資。

我們三個師範生一來,就受到了重視。張桂芳包班包一年級,一年級隻有一個班,從早到晚全部課程由張桂芳一人上,學校的意思是讓這些學生從開始就接受比較規範的啟蒙教育,養成良好的學習習慣。其實張桂芳心裏很委屈的,她是從一個外省藝體師範學校音樂專業畢業的,本來全縣縣城學校、區鄉中心小學很多地方都差專業音樂教師,據說那些空缺要留給一些官員、關係戶們還在讀師範的子女,所以就把她分配到這裏來了。用張桂芳自己的話說,整個藝體師範學校的畢業生就隻有她被分配到了區鄉,分配到了區鄉不說,還下了村小。她讀的音樂專業隻注重專業,對其他學科領域涉及很少,那些a、o、e發音恐怕都不準了。

學校又讓楊曉曉去上三、四年級的數學,讓我去上五年級的語文,這樣,我們才來的三個師範生就像三根骨骼支架把學校低、中、高年級支撐了起來。上課和備課的課時是鄉中心小學教師的三倍多,怪不得許多人都不願意下村小呢!後來,我們發覺,許多教師不願意在村小待的原因遠遠不止這些。

但是,在開學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我和張桂芳、楊曉曉、代課老師春花一直走教。我們幾個都是年輕人,談話比較投機,又都離家遠,開始沒有住校,都是順路一起回家。

每天放學,我們從金雞寨小學出發,到烏有鄉場鎮,然後各自回家,第二天早上我們各自從家裏出發,趕到烏有鄉場鎮集合,一起向金雞寨小學進發。從烏有鄉場鎮到金雞寨小學是條漫長而寂寞的路程,這就把我們幾個的“命運”拴在了一起,幾個“同病相憐”的年輕人在一塊話不由自主地就說到一起了,也就為後來金雞寨小學“四人幫”集團的形成打下了堅實的基礎。每天走在這條路上,感覺那條路像一條鞭子,抽著我們的腳掌,路上那些泥沙幸災樂禍似的,在鞋底發出“沙沙”的聲響,歡快地唱著歌,我們的腳掌在享受著炮烙之刑,沸騰的血液仿佛是追星族,它們也在狂歡,衝破皮膚的羈絆,和路麵上的泥沙擁抱、親吻。汗水也在翕張的毛孔裏泉湧而出,它們蒸發彌漫在空氣裏,要離開我們,去尋找它們自己的自由。

我和張桂芳、楊曉曉、代課老師春花開始走在這條路上的時候,每個人都有怨氣,抱怨分配製度的不公平,抱怨課時繁重,抱怨工資加福利隻有300多塊錢,在村小不吃不喝十年在鎮上買不了一幢房子。藝體師範畢業的張桂芳怨氣最大,指手劃腳,一頭短發隨著腦袋擺動一甩一甩的,很有個性。

“我要譜一首歌曲,教學生們唱,唱出這些不公平,罵死他幾爺子!”她氣嘟嘟地一邊走一邊重複這句話。

我和楊曉曉、代課老師春花馬上附和:“要得,要得,這可是發揮你的專業特長了!”

那天,天空下起了小雨。我恰到好處渲染了一句:“天也不懂情,偏偏用雨淋。”我們幾個“造反”的情緒更濃了,這種基調也就奠定了我們在金雞寨小學任教期間的一係列不平常舉動,仿佛我們誰都不甘那麼平凡、循規蹈矩、默默無聞,我們總是想別人認識我們什麼。可是認識我們什麼呢?我們自己也搞不清楚。雖然張桂芳後來沒有教學生唱“反動”歌曲,卻讓學生在中心小學馬校長一行來聽課時造了幾個諷刺人的句子,並不比教學生唱“反動”歌曲的效果差。

5.路上

張桂芳、楊曉曉、代課老師春花她們的家在離烏有鄉場鎮附近不遠的村落,而我則從金雞寨小學趕到烏有鄉場鎮後,還要乘車到十多公裏外的另一個鄉鎮——也就是子虛區公所所在的子虛鄉,才能回到家。從烏有鄉場鎮到家的那段公路雖然是鄉級公路,但已有好幾年沒有人養了,路麵到處都是破損和坑坑窪窪,運客的隻有幾輛三輪車,還有那些運錳礦的大貨車也順便搭乘一些過往的人。我每天回家坐上那輛三輪車,想找個座位坐下,然而就在三輪車啟動的那一刹那,上帝有意識讓車廂的底板成了舞台,而音響就是那輛三輪車發動機發出的忽大忽小有節奏的“突突”聲,我隻能抓住三輪車上的鐵欄杆,在顛簸中搖來擺去,隨時注意配合車子的節律怎樣扭動才不被拋下舞台去。鞋裏從金雞寨村路上尾隨我來的泥沙們,它們的興致這時也來了,在鞋裏開起了舞會唱啊跳啊,我憤怒地跺了幾下腳,想鎮壓它們,吼著:“你們高興個屁啊!”

全車人都轉過頭來把我望了幾眼,他們不明白我吼什麼。

而一些時候,我和張桂芳、楊曉曉、代課老師春花走到烏有鄉場鎮晚了,連三輪車都坐不上了,我隻好一個人步行十多公裏回家。我在開始說過,盡管我走起路來腳步比別人快,像輪子似的滾,但我終究不是車子,腿還是兩條腿,一個多小時的路程像我後來喂養的一隻狼狗,啃噬著我的時光、糧食或者精力……使我緩慢,這種緩慢常常拓展了思維的空間,讓我不經意就想起讀師範的時候我喜歡的一個女孩黃雪。她是我的初中同學,我們學習成績都很優異,常常在一起學習和互相探討問題,談人生和理想,我們一起從初中考進了師範學校,師範要畢業的時候,我向她表露心跡,她眨眨眼睛用手一撩劉海不好意思地說:“憨包,我也喜歡你,但我們要去為理想奮鬥,不辜負父母對我們的期望。”她家庭條件好,師範一畢業就到一個名牌大學進修去了,後來也一直沒有回來,據說在一個大城市教書。但是現在,當我在緩慢中行走的時候,我想我再也跟不上她的腳步和節奏了,我不禁黯然神傷,眼淚吧嗒吧嗒要掉下來了……我曾經想過,隻要和她在一起,被分配到再偏遠、條件再差的學校教書我也願意,但世俗、各自條件改變了一切,那些美好的願望隻能是想象的花朵,開在意識的花園裏。

回到家裏,母親早已把飯做好,擱在碗櫃裏,我狼吞虎咽吃完飯,夜幕已經拉開了,我剛想到書桌邊看看書,瞌睡像一個強盜,不知不覺從某個窗戶鑽進來,偷走了體內的支撐和精力,疲憊一下子垮塌下來,腦子就迷迷糊糊了……多數時候,我和張桂芳、楊曉曉、代課老師春花一起走的路是從烏有鄉場鎮到金雞寨小學那段路。每天,她們都能回家去收集一些閑話,第二天拿來給大家討論,比如某個女同學和國稅部門的耍朋友了,就羨慕得不得了。我則不屑一顧,在一旁發呆,一言不發,用她們的話說,我讀書讀多了,人都讀傻愣了,憨包一個,隻曉得書本知識,不懂世事。我隻得承認,我是憨包,但我真的懂得別人不知道的許多東西,別人聽不見的,我能夠聽見,別人看不見的,我能夠看見,所以有時偶爾發兩句言,令她們哭笑不得。那天,我看見一頭老牛悠哉閑哉甩著尾巴徘徊在路坎上的草叢裏,時不時咀嚼幾口青草,又抬起頭來瞪著鑼鼓狀的眼睛一揚脖子朝著我們發出“哞——”

叫,仿佛給我們打招呼,我聽懂它的語言了。

“張桂芳、楊曉曉,那牛在叫你們呢!”我用手指著牛對談興正濃的張桂芳和楊曉曉說。

“好像是你在叫我們吧!”張桂芳以為她這下吃了虧,急忙反駁過來。

“那牛真的在叫你們呢!你看它都露出了兩排齊刷刷白生生的牙齒在向你們笑呢!”我一本正經地說。

“你的牙齒和它的牙齒長得一模一樣吧!”楊曉曉開始不依不饒了。她們以為我占了她們便宜,侮辱她們是動物,其實誰不是動物呢?隻是她們聽不懂老牛的語言。

當然,她們討論最多的還是關於摩托車,從別人的男朋友引申到別人男朋友的摩托車,從建設“彎狗”、南方125、嘉陵125……討論到“太子”型號的摩托車,這是個很現實的問題,有了摩托車大家就不用走路了,像我們走的這條爛路,也隻有摩托車才能發揮它的用武之地,它可以從破損、坑坑窪窪的路麵選擇好路走,別的車子就不行了,討論的結果那就是她們今後找男朋友一定要有摩托車,這就為金雞寨“高等愛情專科學校”後來的招生定下了一條標準。

6.我的四個“喇叭”

我和張桂芳、楊曉曉終於分到了寢室。這是張主任讓其他教師為我們騰出來的,那些老師的家都在附近的村落,除了中午偶爾在寢室裏躺躺休息一下,其他時候寢室就很難發揮它的功能了。張主任是個好心人,見我們離家那麼遠,就動員學校附近村落的幾個老師把占著的寢室騰了出來,憑著他多年當鄉村小學主任的經驗,他希望我們的心能夠在此安定下來,不希望我們的思想也處於像我們每天從家到學校再從學校到家來回的遊離狀態,他還打了報告,跑到鄉中心小學去要款,在石頭砌成的教室旁邊新搭建了兩間廚房,把鍋、碗、筷、鏟、桶……所有炊具配備齊全,讓我們感到居有定所。

他還跑到鄉中心小學要一架舊風琴和一台舊錄音機,為我們課餘的時間和漫長的黑夜製造一些歡樂的添加劑。其實,主任張老頭這是徒勞,因為之前來這裏工作的所有正規師範畢業生,在這裏待過一年半載後,沒有一個不想方設法調走的,哪怕就是用到鄉中心小學去耍賴、去威脅中心小學校長等手段也在所不惜,在這裏待的時間最長的也就是那個後來在夜晚夢裏來騷擾我的那個幽靈,生前他在這裏待了三年,後來就因醉酒過度腦溢血死了。主任張老頭明明知道這些,但每年有新的師範畢業生分配來的時候,他總是樂此不疲想讓他們長期住下來而做點什麼。

我們開始打掃各自的寢室。代課老師春花這次也分到了一間,作為代課教師能夠讓其他老師搬出來給她住,是能夠體會得到主任張老頭煞費苦心地想要穩定和安撫這幫年輕人。我分到的那間寢室雖然是其他教師讓出來的,但屋子四處還是布滿了厚厚的灰塵和蜘蛛網,屋牆角和床下堆放著亂七八糟的雜物。那天,五年級的幾個男生來幫我打掃衛生,一個叫梅鋒的男生驚叫了起來:“馬蜂窩!馬蜂窩!”我正在床上鋪被蓋,抬頭就看見了屋頂四角懸著四個“喇叭”,有黃角蜂從“喇叭”裏飛進飛出,發出“嗡嗡嗡”的聲音,一隻工蜂從“喇叭”裏鑽出來,拍著翅膀在屋子裏繞了幾轉,像做一個歡迎的儀式,對我說:“兄弟,歡迎你的到來,我們今後鄰居了,有什麼互相關照不要客氣!我們可以在你今後一個人漫長的寂寞時光裏給你搭伴,給你唱歌!”它怎麼知道我今後要一個人度過漫長的寂寞時光?不是有張桂芳、楊曉曉、代課老師春花她們一起在這裏嗎?但我聽見自己喃喃地說:

“要得要得,我們今後就是一家人了。”

“捅掉它!”有個學生提議,馬上就有另外一個學生找來一根竹竿,又有一群學生在寢室門口圍攏來觀看。

“不許捅!”我朝學生吼道。

學生們用驚奇的眼光盯著我。

“老師,你不怕黃角蜂叮嗎?”那個拿竹竿的學生問我。

我說:“我和黃角蜂是朋友、鄰居呢!”

學生們更加睜大了眼睛。“我那天才被黃角蜂叮呢!黃角蜂怎麼會是朋友?”其中一個學生說。

我兩隻眼睛一瞪:“反正不許捅!不管是現在還是今後,都不許來捅我寢室的馬蜂窩!”我惡狠狠地說。

我仿佛變成了一隻怪物,那些學生從我寢室門口遠遠跑開了,而我的寢室養著四個螞蜂窩的消息和我的“瘋子”行徑一樣也散開了。

在學校廚房還沒開張的時候,我在寢室裏煮了我一輩子都無法忘記並被當地山民引以證明我是“憨包”的飯。

我在寢室裏架起煤油爐子和錫鍋,我突然想起了一個詞語“一鍋糟”,總是困擾著我,我總是在冥想,事情“一鍋糟”是什麼意思呢?日子“一鍋糟”是什麼意思呢?我端起錫鍋,左看右看,按照我的想象,我要怎麼才能煮成“一鍋糟”?

我有時自己都佩服自己的創意。我點燃煤油爐子,先把水倒進錫鍋,再把米淘了倒進去煮,我想,這應該是一鍋白淨的粥吧!但我不能煮成一鍋粥。我又放了一些油,我又放了一些鹽,我又放了一把麵條,我又放了半碗海椒麵,我又放了菜葉子……哦喲……雞精、味精……我所有能放的都放完了……

我津津有味地嚼著“一鍋糟”,整整吃了一個星期。

第二天,張桂芳、楊曉曉、代課老師春花看見我的“一鍋糟”的時候,她們全部驚呆了!

“憨包啊……真是豬啊……第一次見識這麼煮飯的!”她們感歎,又搖搖頭。

我反駁說,你們有這麼好的想象力和創造力嗎?但最終在喉嚨咕嚕了幾下,沒說出口。

我走出寢室,抬頭看看天,對張桂芳、楊曉曉、代課老師春花說:“一鍋糟!天就是一口鍋子,它在煮我們的日子。”

張桂芳、楊曉曉、代課老師春花笑了!

“瘋子……蜂子……”一陣風刮過窗前,把一些隻言碎語飄來飄去,我不知道是在叫誰,我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進出寢室蜂窩的馬蜂。

7.啟發教育

小學教師最擅長的教育方式就是啟發式教育,這種教育方式在我和張桂芳、楊曉曉、代課老師春花手上更是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和發揮。我們在學校住教後沒多久廚房就開張了。俗話說,不當家不知道柴米油鹽金貴,廚房雖小,卻有不少的活,光挑水就要走好遠的路才能取到井水,總不能讓幾個女教師跑腿吧!像這一類似的活就堆在了我的麵前,再說,介於我的“一鍋糟”,她們怎麼會讓我這個憨包去煮飯炒菜呢!我就絞盡腦計,開始教育我們班上的同學要如何吃苦,要如何助人為樂,甚至有天在思想品德課上,我還找了一篇老師為學生備課批改作業到深夜、學生幫老師挑水的文章,用來加以啟發和引導,收到了良好的效果。第二天,梅知林們幾個學生就開始輪流為教師廚房擔水了。

張桂芳、楊曉曉、代課老師春花接著馬上把這種教育方法推而廣之。張桂芳作為一年級學生的啟蒙老師,首先對她的學生開始了這種啟發式教育。她站在講台上,給學生們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學生們黑壓壓一片,在下邊用一雙虔誠而膽怯的眼光盯著她。

“你們家地裏都種有哪些菜啊?”那天最後一節課要放學的時候,張桂芳給學生上了一堂了解生活常識的課。

學生們紛紛舉手,七嘴八舌議論開了,有的說他們家種有茄子,有的說他們家種有土豆,有的說他們地裏種有蔥,有的說他們地裏有辣椒……“你們在家裏還吃些什麼菜啊?”張桂芳進一步提問。

學生們說了一大堆:雞蛋、鴨蛋、老臘肉、鹽菜、海椒麵……接著張桂芳把城市的孩子和鄉村的孩子作了一番比較,說我們山村的孩子知道這麼多菜,是一種知識,城市裏麵的孩子就不行了,許多孩子會把麥子當成了韭菜。學生們聽到這裏都笑了,於是都引以為豪。

張桂芳見時機成熟,假裝歎了口氣說:“你們算是最有福氣的人了,能夠吃到那麼多好菜!”

“張老師,你吃不到這些菜嗎?”學生們迷惘了。

“我們幾個住校的老師離家都很遠,學校又沒有地方種菜,當然吃不到這些菜了!”張桂芳耐心地解釋說。

學生們紛紛雀躍般說:“張老師,我明天給你提最好最新鮮的菜來,讓你們也有福氣!”

張桂芳臉上露出了滿意的微笑,說:“現在放學了啦!路上注意安全,不許打架惹是生非。”

第二天,張桂芳的寢室堆滿了南瓜、絲瓜、白菜、蘿卜、蔥、雞蛋……張桂芳高興得跳起來,拍著手掌對我和楊曉曉、代課老師春花說:“夠了夠了!我們幾個星期都吃不完了。”後來,楊曉曉、代課老師春花依法炮製,均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而我更是把這種啟發式教育方法用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在金雞寨“高等愛情專科學校”成立後,我把摩托車輪胎原理在自然課上給學生進行了講解,讓他們課後現場去操作被金雞寨“高等愛情專科學校”開除的田小勇的摩托車輪胎氣門嘴,使一輛摩托車像田小勇本人一樣蔫了氣,再也打不起精神來。

當然,金雞寨“高等愛情專科學校”成立後,張桂芳、楊曉曉、代課老師春花把這種啟發式教育不合時宜的也用在了她們的“學生”身上。女人喜歡慣性思維,她們沒有想到,小學生們是單純的,對他們的啟發教育是不求回報的,對金雞寨“高等愛情專科學校”的“學生”進行啟發教育,人家是要求回報的。

“我們要宵夜!到街上去宵夜!”楊曉曉對她的第一個“學生”田小勇直接發號施令。

很多個夜晚,田小勇邀約另外一個同事馬上從子虛區騎了兩輛摩托車往金雞寨小學一前一後、一跳一跳趕來了。我突然發覺兩輛摩托車的車燈像一隻狼的眼睛,在黑夜裏在山坳裏忽閃忽閃,貪婪地搜尋著什麼!

我說:“曉曉,是你在啟發誘導‘學生’呢還是‘學生’在用什麼東西誘導你呢?”曉曉說:“我可沒有想這麼多。”

宵夜完,我們每三人一輛摩托車又原路返回到學校,田小勇和他的同事有事離開了,那一前一後的車燈像狼的眼睛,在守候著什麼!在守候什麼呢?

我自己也不知道。

有一天夜裏,楊曉曉寢室裏傳來嚶嚶的哭聲,偶爾傳來吵架聲。我和張桂芳、春花推開門,都被驚呆了,從來沒見過這場麵。田小勇劃破手指鮮血淋淋在寫血書,寢室桌子上赫然擺著一張保證書:“曉曉,我錯了,我再也不去犯錯誤了,請你原諒!”

原來,楊曉曉發現她這個正打算“留校”的“學生”逃學,跑到區中心衛生院去和小護士談情說愛去了,一隻腳踏兩隻船,曉曉第一次感覺到被欺騙了,堅決開除這個“學生”。田小勇隻能和他同事怏怏地騎著摩托車離去了。

“我後悔啊!我就差那麼一點就進去了。女人隻要一叫火一穿,什麼都順了啊!”田小勇說話的聲音在離去的山路上從很遠的地方順著風飄進了我的耳朵,有些不甘。那是在不斷宵夜後,田小勇周末把楊曉曉接到場鎮去了,打牌打到半夜,迷迷糊糊把楊曉曉弄在了寢室床上,那次可是什麼也沒做得成。那個時候女人對貞潔看得比什麼都重。

田小勇說話的聲音越來越遠,但我卻聽得越來越清晰。

8.高等愛情專科學校

好了,現在該說說金雞寨“高等愛情專科學校”了。

雖然我和張桂芳、楊曉曉、代課老師春花住了校,但每個星期五和星期一都得被那條像鞭子一樣的路來回抽一頓,星期五放學後回家,星期一早上一早再來,像被趕來趕去的四隻羊。現在,摩托車再次成了談話的主題,這條路雖然爛,哪怕有時一不留神摩托車會下田或者下坎,但它至少使我們像古時候的人向往坐轎子一樣,可以使我們奢望不用受鞭刑。

張桂芳甚至宣布,誰有摩托車,就做誰的女朋友。

果然,星期一下午放學的時候,我聽見了山外有摩托車隱隱約約開來的聲音,我跑過去對正在備課的張桂芳、楊曉曉、代課老師春花喊道:“有摩托車開進山了!”張桂芳、楊曉曉、代課老師春花從辦公室跑出來站在操場邊豎著耳朵對著山外聽了好一陣,一臉迷惘懷疑地望著說:“怎麼什麼也沒有聽見啊!”我說:“你們仔細聽!聽仔細點!”她們又仔細聽了一會兒,還是什麼也沒有聽見,都說我發神經,有毛病。過了好一會兒,我們才看見一個人騎著摩托車翻過山坳,像跳蚤一樣沿著馬路向學校跳來。這下,張桂芳、楊曉曉、代課老師春花用瞪大了的眼睛盯著我,好像我有特異功能似的。我說我什麼特異功能也沒有,但我聽得見你們聽不到的和你們聽不懂的。我說這話的時候隻是嘴“喃喃”地蠕動了幾下,聲音就咽回肚裏和回到頭腦意識裏。

整個金雞寨小學沸騰了起來。學生們像看猴把戲,紛紛跑到學校後麵的馬路上,他們中多數人從來沒有見過摩托車,邊跑邊喊:“嗷嗷……摩托車!嗷嗷……摩托車!”那個人的摩托車剛一停下來,就被學生們團團轉轉圍了水泄不通。我和張桂芳、楊曉曉、代課老師春花趕忙吆喝著像攆一群鴨子一樣把學生攆開,我們才看清楚了那個人,剃著平頭,矮個子,見了我們,一臉笑得稀爛,據張桂芳介紹,這個人就是龍通軍。龍通軍是來找張桂芳的,說接張桂芳回家。張桂芳開始怪不好意思的,對龍通軍愛理不理的,龍通軍就像哈巴狗一樣,又是搖頭又是擺尾,好說歹說,張桂芳終於坐上那輛南方125摩托車,那輛摩托車又像跳蚤一樣一跳一跳向山外跳去了。

後來根據張桂芳介紹,龍通軍是我家所在地的一個中學老師,是來追求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