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章 百折千磨情不改(上)(2 / 3)

“你是這裏的負責人嗎?”菊生冷冷地問,不管以前是多要好的朋友,但現在是日本人不對,他不願意和眼前的家夥敘舊,“我是來找我朋友的。如果可以的話請你帶我去見他。”

“沈桑的朋友在這裏?是哪一位?”伊集院和臣微微覺得有些奇怪——難道在這裏除了自己以外沈桑還認識別的人嗎?

“龍嘯泉先生在這裏吧!他就是我的朋友。前些天被你們的人帶走的。”

“龍嘯泉!”伊集院和臣牙癢癢地叫出這個讓他連月來頭痛不已的名字。那個人的狡猾和堅韌簡直讓他們束手無策,用什麼方法對付他也不能使其就範。表麵上,他低聲下氣地和他們周旋,卻在一周前不動聲色地把名下所有的財產全部過戶給了一個美國人,並且把所有原材料盡數運離上海,手腳之快,風聲鎖得之嚴讓他們措手不及。這金蟬脫殼之計使整個工作小組的人員數月的辛苦付諸東流。不僅如此,他在軟禁中還不停地向其他人散播抗日言論,因此他們不得不把他隔離禁閉。

“對,就是龍嘯泉。我強烈要求你們釋放他。”菊生沒有忽略伊集院和臣臉上的怒氣,但他還是要放膽一試。菊生下定決心要是出生在貴族軍人世家的伊集院已經被培養成為一個狂熱的軍國主義者,自己就立刻跟他決裂。

“這……”伊集院和臣麵露難色。開玩笑,龍嘯泉是個舉足輕重、極端危險的人物,不可能輕易讓他走人。而且說實話,自己隻是一個普通的軍官而已,龍嘯泉的去留哪輪得到他置喙?

菊生靜靜地看著他堅定地說:“你們……何必呢?反正從嘯泉身上你們是不可能撈到任何好處的,死也不能。”

伊集院和臣聞言默然。半晌他抬頭對菊生說:“我可以讓你見見他。”他還指望憑著跟菊生的交情讓龍嘯泉軟化,連萬分之一的希望都不肯放過。

菊生微微頷首,示意他帶路。兩人輾轉來到一間獨立的小房子跟前。剛剛靠近房門,立刻聽到一陣怒罵聲從屋內傳來:“他媽的臭日本鬼子,又來幹什麼?任你們威逼利誘,老子不會上當的!你們去死吧!”

如果不是氣氛場合不對,菊生簡直要笑出聲來了。原來無論一個人外表多麼儒雅瀟灑,罵起三字經來全都一個樣啊!嘯泉還能罵人,那就代表他人還好。菊生一直擔心日本人會折磨他,看來是沒有,可能是因為他們覺得還沒有到需要用刑的時候吧!

別的日本人聽不懂也就罷了,但伊集院和臣數日來可是被嘯泉結結實實地罵了個狗血噴頭。他是這裏的主力遊說者,嘯泉自然少不了和他接觸。可是伊集院顯然沒有舌戰群儒的本事,好幾次還被龍嘯泉說得啞口無言。此時有沈菊生在一旁,他顯得有些尷尬。

“龍先生息怒,這次我們帶您的朋友沈菊生先生來看您,請……”

“少給我來這套!我龍嘯泉根本不稀罕……你說什麼?!趕快開門!”嘯泉的聲音霎時高了八度。

伊集院和臣打開鐵皮包裹的大門,嘯泉就站在門後的鐵欄杆裏麵。他雙手戴著手銬,穿著一身血跡斑斑、讓人觸目驚心的衣服——菊生這才發現自己把日本人想得太善良了。他何嚐未曾受刑?隻怕已經是金剛百煉身,菊生咬牙忍住心疼。

“嘯泉。”他輕喚出聲,聲音有些發抖,為他受到的傷害感同身受。

“我很好,你別擔心。回去吧!不要待在這種地方。”知道菊生未曾經曆過這樣的場麵,嘯泉怕他會受不了。其實日本人對嘯泉還算是投鼠忌器的,隻是隨便胡亂毒打一頓了事,但是他們每天故意讓他在房間裏聽附近的審訊室傳出來的那種對別人施加酷刑的聲音,希望能從心理上打垮他,這才叫難熬。

“我一定救你出來,你……你要堅持住。”菊生隔著鐵欄杆握著嘯泉的手,含淚輕撫上他被鐐銬磨得不忍目睹的手腕。

“別為我犯險,菊生,他們不會把我怎麼樣的。”嘯泉連忙柔聲安慰他。但菊生知道嘯泉沒有說真話,單純如他也明白日本人拿不到錢是絕對不會讓嘯泉好過的。

伊集院和臣破例讓菊生待了將近半小時,他聽龍嘯泉絮絮叨叨地問沈菊生一些生活上的芝麻小事,比如最近都吃了些什麼,晚上有沒有好好睡覺,倒春寒要注意身體……他驚訝地發現這一點也不像探監,倒像是小別的情人重逢,自己呆站一旁活像個望風的電燈泡……

直到伊集院和臣開始催促,他們倆的手才彼此鬆開。菊生紅著雙眼依依不舍地看著鐵門被無情地鎖閉。

“你們到底要怎樣才肯罷休?”菊生滿含憤懣地質問眼前的昔日友人,“沒有辦法嗎?放他出來!”他無法想象嘯泉還將受到何種的虐待,光是這樣他就已經受不了了。

伊集院和臣低頭沉吟片刻說:“看在你的分上,我可以減輕他的刑量,不過放人是不行的,除非他同意合作。”

“我現在振聲劇團唱戲,如果有任何方法能夠讓他出來,你就來找我吧!否則我們的友誼到此為止。”菊生決絕地對伊集院和臣說,然後連一眼都沒再正眼瞧他,徑自離開了。

菊生沒想到伊集院和臣第二天就到振聲來了。在他演完一折《紅拂傳》之後,謝幕時赫然發現他就坐在貴賓包廂裏。

“你來幹什麼?”菊生冷眼瞥過亦步亦趨跟過來的伊集院和臣,自己徑自坐在後台休息——《夜奔》裏的拂塵舞可不是一般人的體力可以勝任的。

“沈桑的戲演得很棒。”大概是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們的談話內容,伊集院和臣用日語對菊生說。

菊生轉頭看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你來就為了告訴我這些嗎?你們什麼時候放他出來?”自己當初對他好隻是出於人道的同情,並不是市恩圖報,隻是現在有人利用總比沒有好,更何況是為了救嘯泉。

“那個……我是以朋友的身份來看你演戲的。我們先不要說這些好嗎?”麵對菊生的直來直去,伊集院和臣有些發窘。

“朋友?”菊生冷笑一聲,“我的朋友被一群強盜關起來了,我可不記得還有你這樣一位朋友。”他素來性子寬和,難得對人冷嘲熱諷一回。

“……真的很抱歉。”白天被龍嘯泉罵還不夠,晚上又跑來讓沈菊生罵,伊集院和臣自己都覺得有點犯賤,“不過龍嘯泉暫時不會有生命危險的。”本來打算和沈菊生好好地聊一聊,現在看來除了關於龍嘯泉的事情以外,他完全沒有和自己談話的意思。

早上伊集院把沈菊生的事情報告給了上司淺倉,但他沒想到那個家夥竟然像個傻瓜一樣地去找龍嘯泉,還很得意地用沈菊生的安全來威脅他。誰知他聽了隻是冷笑一聲,淡淡地說:“我這輩子最不吃的就是威脅,你們大可以試試看。”然後一整天都拒絕交談,甚至開始絕食抗議,他大概是不指望活著出去了。

這樣的龍嘯泉在他們手中簡直成了一根雞肋,對他無計可施,留下他來無用;偏偏又還不甘心就這樣放了他;殺了他吧,恐怕對此次行動有害無益——畢竟他們在這裏的主要任務不是殺人,更何況龍嘯泉並不是那種隨便可以編個理由就能讓他消失的草民。

“沈桑,如果我說能把龍嘯泉放出來呢?”一咬牙,伊集院和臣把定好的計策施展開來。

果然菊生聞言迅速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你有什麼條件?”菊生可沒有天真到以為他們會無條件放人。

“沈桑真是聰明人,那麼我就不客氣了。淺倉大佐希望你能到‘逸園’為我們唱幾出戲。隻需要兩三天時間而已,屆時我們一定將龍先生安全地送回家。”他相信自己的直覺——龍嘯泉絕對不會對沈菊生的安危置若罔聞,而且名伶沈菊生為日本人唱戲的事情若是傳出去,對眼下的抗日高潮肯定會是個不小的打擊。無論是哪一方麵對他們來說都有莫大的收益。既然不能從龍嘯泉那裏弄到錢,也要利用他多少撈點好處,總之不能就此白白地放他走。

菊生一聽簡直想把手邊的茶水潑到他臉上去。要他給日本人唱戲?少做夢了!他雙眼乜斜,用鄙夷眼光瞧著伊集院和臣,根本沒有想答話的意思——活像他說的是爪哇語言,看得伊集院和臣訕訕地摸了摸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