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九月(5)(2 / 3)

不太明白的是,為什麼十八歲以後才學中文?為什麼不能像加拿大、美國許多中國移民那樣,孩子的中文和中國文化教育從小抓起(以至於現在中文學校遍布整個北美大陸)?從節目披露的其他細節來看,這些倫敦華人的父母多為餐館或其他服務行業從業者,文化水平不高,對孩子的中文教育沒有抓緊,致使其文化“認同”現在成了嚴重問題。

為什麼現在倫敦華人社區近年來出現了中文熱和中國文化熱?東亞尤其是中國的迅猛發展無疑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節目中出現了這些華人在新加坡工作、生活的畫麵。看來,中國人雖然不像猶太人那樣有深厚的宗教傳統保證其文化同一性,但由於存在著多個華語國家,這些國家尤其是中國現在有強大的吸引力,所以文化身份的保持應不是太大的問題。至少不會像以前想象的那樣:第一代人尚能保持中國語言和文化,第二代、第三代人便丟掉了中國語言與文化,完全西方化了。

9月17日星期一

關於德裏達的對話

下午4點半按約來到英語係首席教授CRASSH負責人瑪麗·雅各布斯(Mary Jacobus)的辦公室。瑪麗約六十二三歲,中等個子,略嫌發胖,但思維敏捷,精神極好。

瑪麗問,“我們從前見過幾次麵。我想知道,你除了研究當代英國小說,還做什麼研究?”

“在做兩個翻譯項目。一個是‘人文新知’譯叢,另一個西方‘古典學譯叢’,翻譯西方古典學領域的最新著作。”

“是不是把古代希臘文、拉丁文名著翻譯成漢語?”

“這項工作幾代中國學者已經做了不少,我現在要做的是‘升級’,升級中國學界對西方古代的認識,這要求把西方古典學界近一二十年的重要成果介紹到中國。”

“從以前跟你交談中知道,你的興趣在‘比較’”。

“我的興趣的確在‘比較’方麵,但並非通常所謂‘比較文學’。目前西方比較文學領域的時髦是後殖民理論和多元文化理論。我做的事情跟西方學者有所不同。我做的是‘文化’、‘文明’的比較,更多屬於哲學、曆史範疇,而非文學理論範疇。”

“哲學方麵,你的興趣何在?”

“對從柏拉圖、亞裏士多德到尼采、海德格爾等西方哲學家都很感興趣;最近還在讀尼采和海德格爾的書。”

“你對德裏達感興趣嗎?”

“不怎麼感興趣。”

“為什麼?”瑪麗顯得非常吃驚,“德裏達是左派,西方左派和自由派知識分子都深受他影響。你喜歡海德格爾,不喜歡德裏達,但海德格爾是納粹的同謀,而德裏達卻是進步的左派知識分子。”

“暫不談海德格爾與納粹的瓜葛。他和他之前的尼采都很受東方思想影響,行文風格充滿了詩意,所以更願意讀他們的書。德裏達太模棱兩可,很多時候甚至很艱澀,所以不太感興趣。我甚至懷疑,德裏達是一件曠古未有的‘皇帝的新衣’”。

“這很遺憾,”她說,“我在中國注意到,跟學者們談一談尼采、海德格爾、福柯沒有問題,唯獨一談德裏達,大家便不吱聲了。”

“問題的根源也許在於他行文風格晦澀,譯成漢語後因譯文質量問題就更晦澀了,而要找到西文原著又很難,要完全讀懂更難,找到評論他的西文原文也不容易。這隻是一方麵的原因。另一方麵的原因可能更重要,那就是德裏達張揚的是‘解構’。‘解構’的最終社會政治含義,無非是說既有體製和觀念不合理,有壓製性,要顛覆之。可中國經曆了多次革命,舊有體製和觀念早就被摧毀了。今日中國的任務主要不是‘解構’,而是建構。盡管如此,我們還是應該多多閱讀西文原著和評論,更準確地了解西方思想。”

瑪麗似乎不十分明白我的話,但同意這一看法:西方人文學界盛行的左右二分法並非完全適合中國。這意味著,中國知識分子對於西方左派話語——包括後殖民理論、多元文化理論——應該保持適當的距離,采取有所保留的態度,尤其要堅持選擇的權利。

9月18日星期二

中西交流仍麵臨巨大難題

與瑪麗的交談繼續進行。

因瑪麗曾長期任教於美國名校康乃爾大學,丈夫是美國人,兒女都在美國,我們把美國和英國的大學比較一番,是情理中的事。我們認為相比於美國頂尖大學如哈佛、耶魯、普林斯頓和康乃爾等等,劍橋大學落後了。哈佛大學開設了大量跟中國有關的本科和研究生課程,劍橋卻不是這樣。哈佛大學幾十年以前就有了比較文學、比較宗教係。在劍橋,連討論一下建立比較學科都辦不到。我以為,英國什麼都比美國慢一兩拍。她同意這個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