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六章 亂紅(2 / 3)

錦隆道:“若是這樣,我們也大可以花錢買他們去殺江寄水。什麼容止長星侯都是名銜,隻怕這幾個人背後各有來路,五侯府隻是一個外殼,內裏另有乾坤,並不單純。”蘇離明白過來,轉目說:“你認為五侯府裏麵有容王的人?”錦隆沉吟片刻道:“不論是江寄水的勢力滲進了江湖,還是江湖參與了皇室內部,總之聖國已經開始有所動作了。那天交手,對方實力深不可測,難以想象五人同出時破壞力該有多大。”

他的目光投過來,蘇離突然有了種不祥的預感:“所以?”錦隆靜默了好一會兒,嘴角雖是揚起的,卻帶了一絲隱隱的哀意。

“形勢迫在眉睫,如今必須有人去修煉‘悖妄天行律’,以禦強敵。”

蘇離好像浸入冰窖,血液一下凍起來,盡管答案已經不言而喻,她還是懷著一絲希望微弱問道:“人選呢?”

錦隆頓了一下,闔目低低道:“你又何必明知故問呢。”

蘇離陷入沉寂,低著頭,秀麗的眉目隱在陰影裏,錦隆看著那片模糊的輪廓,忽然很想伸出手去讓它麵向自己,那是一種無法言喻的感觸——幾分哀憐,幾分愁思,幾分不甘和悵惘,然而再複雜的心緒也隻能化作一句單薄的話語,幾經周折才能出口:“對不起,其實修煉的責任,本該由我這個長子擔起的……”

蘇離淡淡說:“不,就因為你是長子,更是太子,一國儲君,才不能有半點紕漏。錦藍身為質子,禁於敵國三年,性命早就豁出……”她抬起頭來,緩緩說:“這樣的安排很合理,不是你的錯,務須道歉。”錦隆看她眼中雖然彌漫深深悲憂,麵色卻這樣平靜,自己心底也跟著沉下去,無法輕鬆起來:“按例我應該和錦藍一同修行,隻是現在不太平,我無法放洪蕤一人去對付那些刺客。”蘇離別開臉,哽聲說:“你不必說了,我很明白你的立場,沒有半點責怪你的意思,隻是,隻是……”

錦隆再也忍不住,握了她放在桌上的手,柔聲說:“說不定沒有我們想象的那樣危險,你知道《尚天行律》的存在麼?”蘇離略微平緩情緒,想到蕭讓曾經提過,點頭道:“是。不過據說失傳了。”錦隆道:“也許錦藍取得了也未可知。”

蘇離知道他想安慰自己,可是自己卻不想強裝笑顏:“南嵐說修煉失敗的人,會周身焚燒無法看見也碰觸不到的莫名火焰,內髒化灰而亡,這是真的?”錦隆遲疑良久,終於還是答了她:“……是。”

“何時開始?”

“明天。”錦隆說,“我以為他會親自對你說,可是等了這幾天卻毫無跡象。”蘇離悲從中來,差點灑淚,強行克製住,苦笑一下,“他根本不打算告知我。”錦隆看在眼裏,心裏一痛:“看來是我多事了,不該讓你知道比較好。”

蘇離輕輕抽出手,站起來說:“謝謝你……我想走了。”交握的時間如此短暫,短得手心裏並無留下她的體溫。錦隆輕歎一聲,揚眉笑道:“也好,我讓人送你。”

他一直站在窗前,看著天空盡頭從靛藍轉為暗藍,暗藍轉為紫藍,紫藍轉為深藍,深藍轉為紫黑,紫黑轉為墨黑……然而,即使是這黑得化不開的夜,也比不上自己在那口深井裏所度過的任何一段暗無天日的時光。

在去聖國以前,母親已經開始讓他過這種人質的生活,蟄伏於無邊無際的寂靜和黑暗,漫不經心編織出一張張彌天大網。像她那樣。

今晚的月色很好。朦朧,皎潔。錦藍靜靜的想,這也許是他今生最後一次看到的月色。上天沒有厚待過他,不過,倒也沒有特別苛刻。大部分的人,人生也許都是這樣度過,不太好,不太壞——如果修煉失敗就此死去,他隻不過是錦國皇室正史上的一筆悲歌,除此之外別無意義。

人到底是為了什麼,來到這個世上?為什麼要死?能不能不死?

很小的時候他問過長兄,錦隆也答不上來,隻說,人活著不是為了享受,而是為了感受。縱使很苦,卻不是空。雁過留聲,風過留痕,將來會有很多人,在我們存在過的印跡裏生活。當時錦隆那番話,是事實也是安慰,但他還是產生了一種萬念俱灰的絕望,畢竟年幼的時候,一切都還局限在活著才算是存在的膚淺的認知,對一個孩子來說,死亡,不管自己的,還是身邊的人的,甚至哪怕隻是想象中的死亡,也無異於滅頂之災。

錦藍淡淡一笑,門外院子裏響起了輕細的腳步聲,他抽出插在左臂彎裏的右手,伸指一彈,燈碗裏燃起如豆的火苗,給這間幾乎沒有人氣的房間添加了一份暖意。回頭望去,蘇離一襲鬥篷,正推開虛掩的門,抬步踏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