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顛簸了數月有餘,方才抵達都城。時值盛夏,街道上行人衣著隻能用三個字形容:短、少、薄。碧憔一邊撩起袖子擦汗,一邊搖頭輕聲歎息:“我朝風氣尚算開化,誰想人較之竟豪放數倍——小離,你熱不熱?”
車中的蘇離所作的是儒家少年裝扮,路上二人惟恐生事,因此扮作姐弟。
蘇離拈著貼在胸口的衣衫扯了扯,抬頭道:“還好。”
他們是隨聖錦兩國往來經商的車隊入城,同行商賈笑道:“小公子,你那身太累贅了,等下找家旅店歇息時,趕緊泡個熱水澡,換上本地服飾才好,否則不出三個時辰,定然中暑。”
蘇離敷衍地笑了笑,心道這天氣,確實好折磨人。
車隊停在一家旅店門口,所有隊員下車進店,看來是熟客,老板很自然地迎上前來招呼,蘇離和碧憔慢了一步,進店時車隊的漢子都已落座,他們兩個自尋了一張桌子坐下,夥計在旁邊站定,開口便是一堆讓人雲裏霧裏的句子。
蘇離和碧憔皆不懂語言,麵麵相覷之際,幸虧有車隊老板過來解圍。
碧憔等到桌旁就剩主仆二人時低語道:“小姐,我們兩個都聽不懂人的話,看來單獨生活真有些問題,是否該聘用一個譯者?”
蘇離漫不經心道:“你決定吧。”
一路上她對任何事都漠不關心,統統交由碧憔做主,碧憔心中暗歎,果然和王爺料的一模一樣:“那奴婢回頭便去譯館打聽一下。”
車隊老板為二人所點多半是這家店的招牌菜式,不多時一大盤烤得半生不熟的肉裝在木盆中端上來,大熱的天,油膩本就令人反胃,何況還是混著血水的油膩。
碧憔看得毫無胃口,蘇離卻不作遲疑,麵色自若伸出手去,連筋帶骨撕下送到嘴邊,細嚼慢咽。
飯畢洗浴,蘇離按照車隊老板所說,換上當地男子服裝,又挽了長發,果然涼爽許多。那邊的碧憔卻嫌此地女子衣裳過於暴露而不肯入鄉隨俗,還是一副聖朝人的打扮去了譯館。
此行所帶多為碧憔打點的行裝,蘇離雖不在意吃什穿甚,卻也忍不住懷想自己寄放於錦藍處那套深藍色的衣裳,大理寺獄官應該早已向上秉明人犯“病故獄中”的境況了,錦藍多半也會得到消息,他會不會以為自己已不在人世,將衣裳一火炬之呢。正思付,忽聞樓下傳來喧鬧聲,起窗一看,許多人自街尾湧向街頭,不時交相附耳,議論紛紛。
旅店位於市集中心,本來熱鬧一點也無可厚非,不過這些人當中竟夾雜不少全副武裝的壯年男子,蘇離雖未見過官兵,但想來平民應該沒有此等裝扮。
她落下窗子,不再多想。
那碧憔說是到譯館打聽,豈料竟一去不回,傍晚時分,店老板來敲門,支支吾吾的說不出究竟,隻比手勢讓她去樓下;蘇離跟他下到店裏大堂,那裏站著幾個下午在街上所見的官兵,一見她便眉眼含怒地圍上來,張嘴冒出一連串聽不懂的句子。蘇離沒有貿然開口,那為首隊官以為她負隅頑抗,更加惱怒。
正僵持著,與蘇離同行的車隊老板匆匆下樓,作揖用他們的語言說了幾句好話,然後轉向蘇離道:“哎,真是運氣不好,今個淩晨,皇妃遇刺,全城戒嚴,所有可疑人等都要徹查,對了,那位姑娘呢,叫她一起出來問個話,放心吧,我們有貿易往來的公函,沒事的。”
蘇離看一眼外麵,答道:“她出去了。”
“什麼?她獨個一人,語言不通,若是遇到官兵搜查可如何是好?”車隊老板眉頭糾結,苦歎道,“真不湊巧!”說著回身去,換上一副笑容對那官兵解釋一番,對方重重哼了一聲,似乎將他們歸為嫌疑,那些手下全將手中長矛立起來嚴陣以對。
蘇離未露驚惶之色,隻是問:“老板你可知道,出事的是哪位皇妃?”
車隊老板低聲道:“哎,麻煩的就在於這點——遇刺的乃是當今正宮娘娘!”
蘇離淡淡道:“皇後遇刺乃至全城戒嚴?看來她甚得臣民愛戴。”
車隊老板道:“可不是!皇後這個人深明大義,體恤百姓;就說三年前戰敗,皇後說服了錦帝,將自己親生的錦藍三皇子送去聖朝當質子,而留下偏室洛妃所生的錦隆大皇子,光是這份胸襟,就讓上下一致稱頌了。”
蘇離心念微動,自言自語道:“原來是他的娘親……”
這時旅店門口傳來幾聲馬嘶,似乎有數人勒馬於前,未待眾人反應過來,幾人匆匆步入,為首的手執一麵黃金令牌,大聲喝了一句什麼,包圍蘇離和車隊老板的那隊官頓時激動起來,手下也紛紛不從,兩方頓時吵成一團,仿佛隨時都會動起手來。蘇離側頭道:“老板,來的是什麼人,又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