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霓(3 / 3)

四聲譜

《南史·陸厥傳》曰:“齊永明時盛為文章,沈約、謝朓、王融以氣類相推轂,周顒善識聲韻。約等文皆用宮商,將平上去入四聲,以此製韻,有平頭、上尾、蜂腰、鶴膝。五字之中,音韻悉異。兩句之內,角徵不同。不可增減,世呼為永明體。”《庾肩吾傳》曰:“齊永明中,王融、謝朓、沈約文章始用四聲,以為新變,至是轉拘聲韻,彌為麗靡,複逾往時。”《沈約傳》曰:“約撰《四聲》,以為在昔詞人,累千載而不悟,而獨得胸襟,窮其妙旨,自謂入神之作。梁武帝雅不好焉,嚐問周舍曰:‘何謂四聲?’舍曰:‘天子聖哲是也。’”觀國按:四聲切韻,始自齊梁,雖雲麗靡,而江左文章,拘於聲調,氣格卑弱,間有作者,大抵類俳。《南史》曰:“沈約論四聲,妙有詮辨。而諸賦亦往往與聲韻乖。”然則約自謂窮其妙旨,而反致矛盾,何耶?陸法言論聲韻曰:“吳楚則時傷輕淺,燕趙則多傷重濁,秦隴則去聲為入,梁益則平聲似去。”或參宮參羽,或半徵半商。以此觀之,則理致頗深,實難遽曉。隋唐以來,始有律詩,網格婉和,殆如樂律,愈於江左遠矣。而其餘文格,尚襲江左之風,雕礱磔裂,殊乏純古之音。韓愈學古文以救文敝,而不能丕變,故唐末五代之際,文氣彌弱也。雖總古今之字,不逃乎音切,固有即音切而知其字之義者,之乎切為諸,而已切為耳,如是切為爾,何不切為盍,不可切為叵,此即音切而知其字之義也。下至閭閻鄙語,亦有以音切為呼者,突鸞為團,屈陸為曲,鶻為渾,鶻盧為壺,忒為太,咳洛為殼,凡此類,非有師學授習之也,其天成自然,莫知所以然者,沈約所謂入神,殆此類耶?

張平子《南都賦》曰:“天封火狐,列山之陬,上平衍而廣蕩,下蒙籠而崎嶇。”五臣注《文選》曰:“陬,子侯反。”束晳《補亡白華》詩曰:“白華絳跌,在陵之陬。蒨蒨士子,涅而不渝。”五臣注《文選》曰:“陬,子侯反。”觀國按:字書陬字,側留切,又子侯切,又子於切,蓋子侯、子於二切,皆陬隅之義也。張平子賦,陬字與崎嶇同韻,當讀作子於切,束晳詩,陬字與渝字同韻,亦當讀作子於切,其義則陬隅也。而五臣皆音作子侯反,非也。左太衝《魏都賦》曰:“蠻陬夷落,譯導而通。”杜子美《送韋判官》詩曰:“西扼弱水道,南鎮枹罕陬。”與侯字同韻。凡此陬字,皆子侯切者也,或用作子於切,或用作子侯切,各順其韻耳。陬音側留切者,與聊鄹、鄒騶通用,乃魯地名也。《史記·孔子世家》曰:“孔子生魯昌平鄉陬邑。”《論語》曰:“孰謂鄹人之子知禮乎?”《史記·秦始皇紀》曰:“始皇上鄒嶧山。”又《孟子傳》曰:“孟軻,鄒人也。”以上皆一字也,其地即《漢書·地理誌》魯國鄒縣。《孟子題辭》所謂“騶本春秋邾子之國”是也。《爾雅·釋天》曰:“正月為陬。”《音義》曰:“陬,側留切。”《史記·曆書》曰:“孟陬殄滅。”是已。《離騷》曰:“攝提正於孟陬。”五臣注《文選》,乃音陬為子侯切,又誤也。《前漢·周亞夫傳》曰:“吳奔壁東南陬。”顏師古注曰:“陬音子侯反,又音鄒。”又《劉向傳》,向上封事曰:“曆失則攝提失方,孟陬無紀。”顏師古注曰:“陬,子侯反,又音鄒。”此兩傳,顏師古皆說兩音。觀國按:東南陬,子侯反是也。孟陬,音鄒是也。師古說兩音者,不素別其義耳。凡不素別其義而遽為之音訓,則不免於誤也。《周禮·硩簇氏》:“以方書十有二辰之號。”鄭氏注曰:“月謂從娵至荼。”《音義》曰:“娵,子須反。”觀國按:鄭氏引《爾雅》,正月為陬以釋之,而借用娵字耳。《音義》作子須反,亦誤矣。

銅鬥

孟東野詩曰:“銅鬥飲春酒,手拍銅鬥歌。”觀國按:古未有以銅鬥為飲器者,惟《史記·趙世家》曰:“襄子北登夏屋請代王,使廚人操銅枓以食代王。”《前漢·王莽傳》曰:“鑄威鬥,以銅為之。”蓋廚人操銅鬥者,食器也,威鬥者,厭勝之器也,皆非飲酒之器。孟東野當時適有銅器,其狀方如鬥,而東野特以貯酒而飲,又擊之以和歌聲,故自形於詩句。亦如杜子美以烏皮裹幾,而自形於詩曰:“烏皮幾在還思鄉。”又曰:“拂拭烏皮幾。”又曰:“憑久烏皮綻子美。”又有《銅瓶》詩曰:“亂後碧井廢,時清瑤殿深。銅瓶未失水,百丈有哀音。”觀此詩意,蓋汲水銅瓶也,子美適有之耳。凡物不以美惡,稍為名士所稱,遂亦可貴。齊司徒景陵王子良遺何點、嵇叔夜酒杯,徐景山酒鎗,晉謝安報蒲葵扇,王導以練製衣,此皆一類。所謂伯樂一顧,其價十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