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3 / 3)

我想起小舅舅的地址,於是掏出來給他看。

“離這裏很近。”研說,轉身指了指右後方,“我帶你去。”

總台服務員禮貌地說我要找的那位先生請我上去,我說還是讓他下來吧,我在大廳等好了。

研一語不發像是事不關己,事實上,倒也真是不關他什麼事,就像跟小舅舅一起下來的那個翻譯。隻不過對方被三兩句話打發得遠遠地坐著,我卻抬腳踩住研的鞋,不讓他起身。

“不錯嗬,小舫才來幾天就在東京找到朋友了啊,不介紹一下嗎?”

我假惺惺地笑,“他叫北川研,家裏是開銀行的。”

“嘩,是京都的北川家?”小舅舅好像真的吃了一驚,仔仔細細地側過頭去打量研。

可是“銀行家的兒子”隻是安安靜靜地坐著,翻背包裏的書,《ジョジョの奇妙な冒》(《JOJO的奇妙冒險》),一副全神貫注投入的樣子,連我都想伸頭過去看了。

“舅舅,有什麼話就說吧,他不懂中文。”我十指交叉放在膝蓋上,心裏想,沈陌倒是經常做這個動作呢。

小舅舅笑了笑,放下二郎腿,身體微微前傾。

“舫,你這孩子什麼都知道,我沒指望能瞞你多久……但是,社會就是這樣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不是你吃掉人家就是人家吃掉你,如果我再不行動的話,沈錐會做得絕得多,那我們的心血全白費了,這你是知道的。”

我依然盯著研手裏的書,從一個微妙的角度,小舅舅的話和我的大腦就像油與水的關係,碰到一起卻沒有半點反應。

“而且他們沈家能有今天,靠什麼?不都是靠你外婆當年的那筆資助嗎?那錢又是哪來的,我想你也很清楚。我保證,我可從來沒有做過一點對沈陌不利的事,他的股份依然是他的,不過……現在分成了兩部分,一份給他母親,另一份留給你,都是他的意思,手續我也找律師辦好了,你簽字就行。”

我看著那幾張紙,小舅舅把它們放到我麵前,“一時看不完,你慢慢看。舫,不管你對舅舅是怎麼個看法,這些真是沈陌留給你的東西,沒必要跟它過不去,是不是?”

我把文件一折二,二折四,塞進包裏,和他的書放在一起,然後,站起來告辭。

“一起吃晚飯好嗎?”小舅舅也站起來,衝遠處的翻譯比個手勢,對方匆匆走了出去。

我禮貌地謝絕,以步行的最快速度離開大廳。

研跟出來,一手拎著拉鏈沒拉上的背包,一手拿著書,食指還夾在剛才看的那一頁上。

他把書放進包裏的時候,我從那裏麵抽出一張DVD,塔可夫斯基的電影。塔可夫斯基,似乎在哪兒聽過的樣子,塔可夫斯基,塔可夫斯基,我努力地回憶著。

“喂,快點還我啊。”研等在那裏,彎起膝蓋作金雞獨立狀把包放在大腿上,手裏捏著拉鏈。

“讓我再想想,我在哪裏聽過這人的?”我望天思索,抬手把DVD遞給他。

這裏是停車場,有人倒車出來,我們擋住了路,研拉著我往邊上猛跑兩步,這時,我聽到了清脆的卡啦聲,“哎,DVD呢?”我回過神來,發現手裏空空,而他剛才似乎也沒接過去。

不約而同,目光投向輪胎下四分五裂的硬殼。

“怎麼啦怎麼啦?”小舅舅推開車門,趕過來看。

研蹲下去掰開塑料殼,裏麵的碟片慘烈地裂成了三片,白色的裂紋像蜘蛛網一樣遍布四麵八方。

“弄壞東西了嗎?”小舅舅仔細看了看,“哎呀對不起對不起,我賠你們,一定賠!”

研突然站起來,幾步走到數米開外的垃圾筒,嘩啦啦把碎片全抖了進去。

沒等我們反應過來,他已經站在小舅舅麵前,眼神陰沉,像頭落單又負傷的小狼崽,我傻了,本能地趕緊別開頭去不敢看,或者說,是不敢猜測他接下來會做的事情。

“你,弄壞了我最寶貴的東西。”

低著頭時,我聽到這樣一句英文,一個詞一個詞地說得非常清晰,然後,拳頭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我不管了,索性跑到垃圾筒邊去翻那堆碎片,視而不見,充耳不聞。撈出的那幾塊上,有彩色的,誇張的字母,Solaris。

塔可夫斯基,塔可夫斯基。

抬頭飛快地瞥一眼不遠處的“戰況”,那翻譯也算結實了,卻還是根本拉不住研,雙手護頭想靠近又得時刻提防的樣子頗為滑稽;小舅舅更不必說,光是要掰開研揪著他領子的那隻手就得費上很大的勁了。

我低下頭,突然毫無預兆地噴笑出來。才笑兩聲,一隻手從我手裏拿走那些碎片,是研。刷刷刷,利落地又丟回垃圾筒。

“不是最寶貴的東西嗎?”我刻意忽略那邊人仰馬翻的狀況。

“壞了的就是垃圾。”他冷冷回答。

我笑,“等一下。”說著過去拍小舅舅,“舅舅,沒事吧?要不要去醫院?我來出醫藥費。”

小舅舅忙不迭地搖頭,同時拿手背抹了一下嘴角,疼得齜牙咧嘴,“哎,現在的孩子火氣真大啊。”他眯著左眼對我苦笑,“算了算了,誰叫我們碾壞他的東西……對了,舫,記得賠給人家,當然,錢我來出。”

答應一聲後趕緊跑開,我怕我會笑出來。拉著研去了下午逛過的中古店,果然淘到塔可夫斯基的《Solaris》,研不屑地瞥一眼,“幹什麼?”

“我看看這個片子不行啊?”我沒理他,交錢,塞包裏。

“你看吧,”研淡淡地笑,哼了一聲,“反正你也不會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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