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1 / 3)

?18 生命是一條河

生命是一條河,每個人終將在最深處慢慢沉溺,然而到達以前,還得掙紮,還得經曆無數沉浮。

我對他這樣解釋關於自己的名字。一艘靈巧的,花香中漂泊的船。

合上筆記本,我開始好好了解自己所在的這間旅社。除了簡陋的住宿,其實也有很多讓人覺得驚喜的地方,比如地下室被改成了酒吧,比如頂樓有星空房間,因為屋頂是玻璃,所以能望到灰暗渾濁的天空。

地下室酒吧裏擠滿了人,沒找到位子的便捧個杯子到空曠些的地方站著喝,我去時,連站的地方都快找不到了。

我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名副其實的酒吧,真的隻是讓人去喝酒的而已,沒有人跳舞,沒有人唱卡拉OK,沒有人打桌球,沒有人幹架,沒有人勾搭美女俊男……來自不同國度的大家隻是聊天,互相結識,委內瑞拉人,巴勒斯坦人,克羅地亞人,西班牙人,荷蘭人,巴西人,全世界人民是一家,其樂融融的氣氛叫人放鬆。

我扒開人群擠到櫃台要了啤酒,那家夥遞杯子過來時居然開玩笑地問我有沒有滿十八歲。

“未成年人是不是可以免費喝酒,就像一米二以下不花錢吃自助餐?”我作天真狀,呼嚕一口吸掉大半肥厚的泡沫。

話是這麼說,但我還沒傻到幻想這裏會有人秉著女士優先的原則起來讓座,付了錢便乖乖挪到邊上去站著。要享受何必來這種地方,所以,既然來了就別太養尊處優。

一邊喝酒一邊瞥那些陌生人。我喜歡陌生人這個詞,多過於喜歡“朋友”。因為世界上,陌生人總比朋友多得多,因此潛藏了無數的可能。對我來說能寫寫朋友的故事固然好,可陌生人的生活無疑更具有強大的誘惑力。

帶我來的男孩子也在,而且一定在那兒很久了,第一,他坐在吧台邊,最好的位子之一,不早些來不可能占得著;第二,他麵前那些空瓶子也很說明問題。酒保從不忘收走別人喝剩的酒瓶卻獨獨不去碰他麵前的,大概就是想提醒一下這小子別喝太多吧。

有人起身,離開,他身邊的位子空了出來,離我不遠,大概兩三步就可抵達。似乎也沒人過來搶的樣子,我環顧一下,剛邁開腿就聽見淅瀝嘩啦的聲音——那男孩竟然吐了一凳子。

周圍的人閃避一下,然後各自談笑風生,酒保也沒有大驚小怪。男孩直起身,向酒保要了塊布,低頭一聲不吭地清理起來,一邊擦,一邊輕輕地哼著什麼——嗬嗬,奇怪的流浪漢,奇怪的酒鬼,喝醉了不鬧事,還知道自己收拾殘局。

而他哼的竟是俄語歌,我媽她們那一輩人有次排練大合唱時,我聽過這個調子。那時候大概隻有五六歲,傻不拉嘰地看我媽在台上領唱,自己就跑到台下帶著一群家屬小孩領舞。歌詞似乎是這樣的,茫茫大草原,路途多遙遠,有個馬車夫,將死在草原。

那男孩子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是因為我在哼和他一樣的調子嗎?

不必深究,因為那隻是一眼,就像我漫不經心掃過這裏的每一個人,他們都瓜分了我的目光。

收拾完了,男孩子繼續喝酒,那個位子空著,沒有人去坐。

我的手指慢慢摳著玻璃杯上凹凸的紋路,盯著小紅蠟燭跳動的火苗看多了,閉上眼也都是搖曳的殘影。啤酒喝完,我正思索到底要不要再來一杯的時候,背後有個莽撞的家夥(大概是喝多了)踉蹌了一下,連帶我也腳下一個趔趄,撞上了前麵那男孩子。

不過是碰到了他的肩而已,剛要道歉,他卻發起火來,在那個冒失鬼一連串的“Sorry”中幹脆利落把我甩了出去,於是某些人的驚呼聲和杯子砸碎聲混在一起,我怒不可遏地跳起來,甩開後麵那男人伸過來攙扶的手,破口大罵:“Batard,vasalamerde!(雜種,去死吧!)”

雖然是一時頭腦發熱的行為,我還是在匆促之間考慮了一下語言的問題。中文不可以用,會影響國人形象;英文這小子聽得懂,搞不好比我還溜呢;剛才聽他唱俄語歌,似乎也很精通的樣子,總結下來,我隻好拿法語罵他,不過罵人的話也就僅會這一句而已。

果不其然,他愣了一下。

然後,劈頭蓋臉地開始罵人,極溜的法語。語速太快,我居然一大半聽不懂,腦子裏想的隻有一件事情。

這家夥會多少種語言啊……

周圍的人也歪著頭,眨巴著眼睛觀察這種情況。

我突然覺得有點好笑,被人拿聽不懂的話指著罵,估計誰都氣不起來吧。而且看他滔滔不絕的樣子,真的,挺像一隻被踩了尾巴後狂吠的小狗。

我真的就笑了,沒有出聲,隻是彎起嘴角而已。

他更生氣,丟下喝到一半的酒瓶子就要過來揪我。

有人叫:“哦耶!打女人了!”酒保停下手裏動作,咚咚咚地敲吧台,慢條斯理地喊:“Ken!”

他突然停下來,嘀咕一句什麼,掉頭走了。那半瓶酒留在吧台,明晃晃的。

冒失鬼去付了男孩子的酒錢,酒保聳聳肩,“他每晚都這樣,一聲不吭地喝酒,喝吐了自己收拾,然後接著喝,什麼話也不說,我隻知道他叫Ken——剛來的第一晚,他說過。”

“他來這裏很久了?”我錯愕。

“有幾天了吧,不過昨晚似乎結清賬單走了,誰知道怎麼今天又跑回來呢,難道沒趕上飛機?嗬嗬!”

我回去房間,屋子裏沒開燈,黑漆漆一片,可以感覺到是空的,一個人都不在。看來夜晚是這些外國人的狂歡時刻,不是跑出去喝酒就是軋馬路了吧,這些來到東京卻無心觀光和購物的外鄉人。

經過第三張床鋪時,我看到上麵隆起模糊的輪廓,被子外麵,露出一小圈褐色的、茸茸的毛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