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六章 伏筆(1 / 3)

這樣滂沱的雨倒真少見呢……像一場從天而降的戰役,躲在雲端的敵人,發出雷霆一樣的狂笑,掃射著地麵上的生靈。聰明的攻擊,並不是要置對方於死地,而是欣賞他們如何狼狽地抱頭逃竄,更無須為此負上任何責任……

後來又逛了乾陵、昭陵、大雁塔、法華寺……連同第二天錯過的兵馬俑。所有旅遊手冊上提到的小吃一樣也沒放過,慢慢地,不知不覺竟又逗留了六天。

“我好愛西安!這輩子一定要再來一次!”舒雯興致勃勃地站在鍾樓上叫。

“本當にあまり足した!(實在太爽了!)”我懶洋洋地坐在硌屁股的石磚上抬頭望過去,陽光刺得我睜不開眼,“好啊,下次和你的禿頭好男兒一起來。”

機票早就買了,去成都。

“好難吃,早知道走之前再去回民街刮一頓。”小袋子裏的四種糕點,舒雯隻是每樣嚐了點就丟給我。

“知足吧你,昨天吃到淩晨1點還嫌不夠。”正說著空姐走過來,和藹可親地請我關掉MP3——這是討厭飛機的又一個原因,不讓聽音樂不如活宰了我!怏怏然收起來,還好隻是一個多小時的旅程。舒雯吭吭地笑,“見過煙癮酒癮,還真沒見過你這種歌癮。”

從雙流機場出來,搭巴士到市裏,第一件事,找酒店。

“你外公老家在這裏吧,難道沒有祖屋或者親戚,還需要住酒店?”

外公的弟弟住在這裏,不過念高一時我因為數學極其爛,暑假被送到二外公家惡補,那兩個月可謂噩夢,導致我此生再不願踏足他家房子。

“怎麼啦?”舒雯坐在行李箱上,“難道你弄死過人家養的狗,和人有不共戴天之仇?”

也差不多了,我捂著臉蹲在地上,“不是狗啦……你還記不記得我跟你提過的梁昕遠?”

“記得啊,曾經駐土耳其大使館的那個女外交官嘛,你跟蹤人的毛病、不對,天分就是從那時候顯現出來的吧。”

“她是我二外公的女兒,也就是我小姨娘。”

“謔謔,怎麼你淨盯自家親戚的梢呀!”舒雯拍著大腿笑得猖狂,“說吧,她是哪裏踩你尾巴了。”

哪裏踩我尾巴?這還用問!能讓我嫉妒的當然是天才。會讀書的人梁家從來不缺,可是像小姨娘那樣全能的就極為罕見,據說她出名到讓二外公後來辭去了工程師一職,專心在家寫“如何教育子女成材”之類的書發行,然後受邀去全國各地的中學演講,收入極豐厚……可想而知我媽當時朝我施加了什麼程度的壓力,算起來那是八十年代末,我剛上小學三四年級的樣子。

仇恨的種子就此埋下,到我高中被送入二外公家開始蓬勃生長。惡作劇層出不窮,雙方都痛苦不堪(不過我看二外公和二外婆可能比我更痛苦一些,畢竟是要以身作則的大人),我媽打電話來詢問進度時,二外公忍了又忍,還是沒憋住,“恕我無能,這孩子沒法教!”

第三天我卻乖得讓人目眥盡裂,認真做習題還幫忙幹家務,挨批評照樣笑臉相迎,搞得他們以為我神經分裂,是瘋狂爆發的前兆,個個驚恐萬分。

舒雯蹺著腿聽到這裏,“So,你跑去跟蹤小姨娘?看到了什麼?”

“記不清了,反正當時很爽。”

“切,你個變態!說嘛,到底看到了什麼?”

我怒了,“房費我來出!不要再提小姨娘——”

混蛋舒雯並非真的在意我究竟看到什麼,她隻是要榨出我付房錢這句話而已,一旦目的達到,立刻矯健地爬起來拍著屁股攔出租車。

突然有不好的預感,我開始頻頻做錯事。在春熙路的陽光酒店Checkin之後就犯下把行李箱忘在電梯、自己跑進房間裏去吹冷氣的低級錯誤,幸好有路過的工作人員提醒;電視裏新聞正播到N市出租車要提價,並且實行雙向收費的消息,舒雯氣憤不已,發誓以後再不坐出租(有車的人,盡管囂張好了),我卻盯著被采訪人背後的畫麵——纏繞著藤蔓的威和路,看得出了神。

“你發啥神經!”想換台但遍尋遙控器不著的舒雯追到廁所,發現我正把遙控器拿在手裏掬水洗臉,嚎了起來,“大不了跟你分攤房錢好了,用不用得著這麼折騰我啊!”她拽下毛巾手忙腳亂地擦著。

我明明很有歉意卻張嘴就是:“誰稀罕你那一半錢!”

她轉身就走,我站在水池邊發愣,還沒回過神又聽見“砰”的一記摔門聲。

電視開始放無聊的綜藝娛樂節目,我不管它,拿書看,這次故意找了渡邊淳一的《無影燈》,剛讀幾頁窗外一個驚雷響起,天色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暗如黃昏。摁下日光燈開關,整流器掙紮了足足四五秒,突如其來的光線讓我眼球一陣刺痛,書上的字都有些模糊不清。

這樣滂沱的雨倒真少見呢……像一場從天而降的戰役,躲在雲端的敵人,發出雷霆一樣的狂笑,掃射著地麵上的生靈。聰明的攻擊,並不是要置對方於死地,而是欣賞他們如何狼狽地抱頭逃竄,更無須為此負上任何責任……一場夏天的雨,竟也可以這樣陰冷入骨,鑽進被子還是覺得心裏發寒。

和雷一齊響起的是包裏的手機。來電顯示是家裏的號碼。

舒雯從伊藤洋華堂抱來大量零食,壽司,薯餅,可樂,巧克力,麵包,炸雞……統統往不用自己洗的床上一堆,氣鼓鼓地瞪著我,“都是我把你寵壞了!你這個爛脾氣!”

我抬頭,朝她笑,笑得她毛骨悚然。那本《無影燈》被扔得遠遠的,就在她腳邊,低頭看了看,舒雯擰著眉問:“喂?!”

我一聲不響,開始收拾東西,她也不問緣由,就坐在沙發上看我腦袋甩來甩去地找東西塞進行李箱,不時提醒我剛塞進去的茶杯是酒店的,還有電話簿和黃頁也不能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