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著筆寫:
此行最大的收獲是知道了雷字的古體寫法。
四個O加四個X。圈圈+叉叉=雷,古人真是有先見之明!
想了想,又加上一句:LiarNeverLie。
事情不會這麼容易就告一段落,雖然我和舒雯都決定了要將裝聾作啞進行到底。家裏人不相信外公未嚐不是一件好事,外婆把信燒掉了也並沒影響什麼。我們預知了一切,那又如何。
夏天到了。學校剛放暑假,舒雯就吵著出去旅行,避開家人一陣子,我完全同意。旅遊是我們上大學後每年必做的功課,當然也是興趣。本來年初就計劃今次的目標是日本,可這家夥突然買車,餘錢不多,所以,改成國內散遊。
其實,是因為不想觸碰奶奶的故鄉吧。誰也不去點破,個個冷眼旁觀,包括當事人在內,以為置身事外會顯得有出息些,十足自欺欺人。
可是,我們要活得那麼清醒幹什麼。清醒一生,到了老,苦心經營的形象被上帝強行剝奪,流著口水笑哈哈地給人側目,自己卻渾然不覺。畢竟,這世界上真真正正在你癡呆並且絕不會好轉的前提下都能繼續愛的人,又能留下幾個。
火車票是17號下午拿到的,去西安的硬臥特快(其他都賣光了,混蛋!)。我在晚飯時告訴她要出去幾天,她沒有阻止我(向來不阻止,隻會連續幾個月當我是空氣),隻是又把我還沒來得及吃完的飯菜端走了。我在老媽冷冷的目光中打開衣櫥拽出行李箱,音樂開得震天響,Lookatthestars,Lookhowtheyshineforyou。看那些星星啊,看它們是怎樣為你而閃爍——Coldplay的《Yellow》吧?
收拾到一半時,客廳傳來卡拉OK雄壯的前奏,“是誰帶——嗨——來,遠古地呼——唔——喚!”我一怔……“那就是青藏高嗷嗷嗷嗷嗷!原——”我忍無可忍,笑得蹲在地上抽搐。
Coldplay,當然被她蓋過去了。我媽年輕時在文工團裏唱過越劇,中氣十足。從青藏高原跳下來後,她又拐上山路十八彎,連飆幾首不喘氣。我擔心鄰居來投訴,於是主動跑到門後麵貼著貓眼洞窺視外界,照目前情形分析,敲肯定是聽不見的,隻好靠看了。
果不其然。那邊才抬手,我就嘩地把門拽開了,笑哈哈地望著他。門前大碗茶以排山倒海的氣勢當頭砸過去,居然能在我媽的歌聲中屹立不倒,值得我佩服!
不過,他不是來抗議的。進門後,我媽並非沒有歉意地關掉了家庭影院,很客氣地請他坐,以及詢問要喝的飲料,我還以為她會像個追星族撲上去要簽名呢,這可是大教授第一次登門拜訪啊。
他給我一張CD,“我以前的學生從巴黎那邊寄過來的。”我接過來看,紅與黑的封麵,一個從沒聽說過的組合,LiarNeverLie。他看我一臉詫異,“不知道你喜不喜歡這個組合,但是經常聽你放法語歌,所以猜應該還可以接受吧。”
接受!為什麼不接受!我很謙卑地表示了謝意,不過,也沒忘記抬杠:“新出來的吧?不怎麼有名氣吧?”
他笑得彬彬有禮,“沒有聽過?他們很紅呢。”
我翻來覆去地看,與其說是看CD倒不如說是埋頭苦思他笑容裏的含義,“很紅嗎?很紅嗎?”
“跟你開玩笑的。”他解釋說那是他學生自己搞的組合,因為是地下樂隊,而且家裏麵都有施加壓力,所以灌了一張唱片小範圍發行後就心滿意足地解散了,僅是紀念青春的一種形式而已。
我目瞪口呆,不是為了他說的,而是為了他的動機。
竟然跟我開玩笑。想起N大那男生的話,什麼某人雖然溫和優雅卻疏離冷漠……腦筋頓時短路不夠用。
LiarNeverLie,。看看某人的臉,確實一本正經,帶那麼點理直氣壯的狡黠。
“寄來好些日子了,剛才聽到你家放音樂才想起要送過來。怎麼說呢,希望能給他們發展一個中國歌迷吧。”
好吧,我很配合地露出興奮的表情,“那可一定要聽聽看咯!好,明天坐火車的時候有事幹了。”
喜歡火車多過飛機,是為了享受旅程的漫長。舒雯在候車大廳裏顯得分外出眾:吊帶+熱褲,沒等我開口譏諷她已先發製人:“穿什麼超短裙啊你,給人撩呢!呆會看你怎麼往上鋪爬!”
結果壞事總是讓她一語成讖。這家夥找到鋪位後猴兒似的蹭蹭爬了上去,把兩條長腿掛在床邊晃啊晃地向我示威,我站定、抬頭,周圍來來去去都是人,忙著把行李往架子上塞,眼看到了開車的點,車廂裏該坐下的都坐下了,我哼一聲,豁出去就豁出去,抓著架子往上一躥,隻聽下鋪一個女孩同情的話語傳來:“我一定會記得以後坐火車絕不穿超短裙——喂,你別抬頭看!”然後就是某男生的笑聲。
“哈哈哈哈——”舒雯笑得倒在床上滾。
我鎮定地作酷狀,“幹嗎,走光而已!你就當我穿比基尼好了,人生無趣,不走光怎麼活!”
下鋪竟然有人鼓掌,“說得好!說得妙!說得呱呱叫!”
走道上站一個女生,正往架子上掛毛巾。穿一件紅色大T恤,左胸前一行繡上去的白色字體:NA大學。剛才沒留意,安頓下來後仔細一看,這節車廂裏竟有一大半人都是這副穿著。
“似乎是N大學生會組織的畢業旅行呢。”舒雯說,舔著手指上薯片的碎屑。發車時間是下午五點左右,所以運行沒多久就有人推著餐車過來叫賣盒飯,通常情況下真正會去買的人很少,此舉隻不過是提醒旅客到了該祭奠五髒廟的時候而已。
“誰下去泡麵?”舒雯斜我。
我越過去揍她,“你有沒有人性啊,想看我再三走光是不是!要我下去也可以,你褲子脫下來借我!”她被我擂得招架不住,隻好翻出杯麵滑下地。我想想這樣縮在上鋪也不是辦法,至少總要下去解決三急之一吧,於是當機立斷,趴在床沿做高難度動作:開旅行架上的行李箱,拽條長褲出來。
在那種狹小的空間裏,真是一舉一動都非常困難,有誌者事竟成,眼看終於扒出牛仔褲,卻把一件內衣帶出來,不偏不倚掉在走道經過的人頭上。
還好對方是個女生。不動聲色拿下來後,隻看一眼便自然地遞還給我。當時覺得很麵熟,但和記憶中對應不起來,她也不像認識我的樣子,笑一下就兀自走掉了。
換好褲子的我如猛虎落地,搶過舒雯手中杯麵,“喂喂,還沒泡開呢!”她嚷嚷著,“而且雞肉味的是我的,你地明白?!”
已經有人吃完了飯,無所事事開始玩殺人遊戲,“天黑了啊天黑了啊,都閉眼!”全是大學生的車廂不見得比全是小學生的安靜多少,即使聞名遐邇的N大學生也不例外,吵得像菜市場一樣旁若無人。
“睜眼吧都睜眼吧,OK,傅憑瀾,你被殺掉了!開始指證凶手!”
正埋頭吸麵的我突然抬頭,彈起來的麵條甩了對麵舒雯一頭一臉的油漬,“你要死啦——”
難怪覺得剛才那女孩麵熟,難怪我記得她她卻不認識我。
“你最好解釋一下!”舒雯餘怒未消地抹臉。
我很酷地看了她一眼,扭開礦泉水瓶蓋,把水倒在手絹上擦下巴淋漓的湯汁。
她似乎意識到什麼,扭頭朝那個吵鬧的方向盯了一會兒,然後,挑眉,壓低聲音:“跟沈陌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