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六章 伏筆(2 / 3)

什麼都塞光了,我坐下呼哧呼哧地喘氣,突然發現今天穿的是件黑底白點的裙子,受強迫症驅使,開始低頭耐心地數起那些分布規則的小圓點來。三排三列就是九個,四排四列就是十六個,五排五列二十五……

“喂,”她又開口,“出什麼事了?”

“我剛聯係了二外公,明天一起回去。”甩甩頭,不數了,“剛我媽打電話來,說外公下午走了。”

“走了?”她遲疑地重複。

“喝了酒之後跑去泡澡,發現的時候,晚了。”

舒雯第一反應是詫異於我的冷靜,不怪她,連我自己也是。不光我,母親也是,很嚴肅很有條理地向我傳達了每一個指令:報告位置、和當地的二外公取得聯係,然後,一起盡快趕回。

而我,嗯嗯地答應著,還不忘說:再見,我掛了。

下飛機後攔了車直奔威和路,舒雯堅持同去,我勸她不要:“我媽那些人,對你的成見你又不是不知道。”

可她理直氣壯:“婆婆需要我!”

好吧,我擺出一副懶得理你的樣子,心裏卻暗暗感激她的胡攪蠻纏。

外公走得突然,葬禮卻辦得有條不紊。第三天就聯係好了墓地、火葬場、辦酒席的飯店、樂隊還有車隊,媽指揮舅舅阿姨,人手一台電話,照各自分到的通訊錄一個個聯係;我管著幾個表弟表妹傻坐在客廳裏,這個時候舒雯反而比我們都管用,獨自陪外婆呆在房間裏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又或者什麼都沒說。

老座鍾咯噠咯噠地走,我突然跑到我媽麵前問:“像呢?遺像呢?”

我媽指指桌上一張卷起來的纖化紙,打開,裏麵還有一張一寸照片,是年輕時候的外公。

我忽然想起來,三年前外公曾拿著這張照片叫我媽去王府大街附近,找一個叫馬誌先的畫者,說電視上報道過他畫人物的本事,很像。我媽推說不吉利,拖延下來,結果……他還是瞞著我們自己跑去了吧。

“還沒裱進框裏……大家都忙著,你去吧。”她輕輕擺了一下手。

第二天清晨,4點鍾,我起床,和我媽一起煮八寶粥,把櫃子裏所有碗都翻出來盛。6點左右,人陸陸續續地出現,我正端著托盤給客人送粥,居然在門口看到了齊漱玉,揉揉眼,沒錯,真的是她。

“我來看看有什麼可以幫忙。”她很誠懇地說,“已經跟你媽媽說過了,她同意的。”

我點點頭,不假思索把托盤遞給她。

成全別人的下場就是一個人閑坐在門口,跟尊門神似的,來客都要貼著牆繞開走,我卻渾然不覺。伸腿時被褲兜什麼東西硌到,掏出來一看,是那隻跳踢踏舞的黃貓。

按下按鈕放在台階上,六歲的沁航馬上過來搶,沒睡足的小孩脾氣就是特別大,我懶得跟他發火,算了,玩壞就玩壞吧,可是小四沁艶不由分說一把抓過來,“還給姐姐!”然後塞給我。

沁航哇哇大哭,我本想大方一點,可卻怎麼都裝不出來,死死攥著黃貓不放手,一副你敢跟我要我就跟你拚命的架勢,哎,真是昏了頭了。

兩邊母親各自過來調解,五舅媽當然是訓斥沁航:“怎麼教你的,一點規矩都不懂,不能隨便動別人東西,還不記得是不是!”

我媽更不可能護短:“存心添亂呢?你這老大怎麼當的,給他!”

我這個已工作幾年的大人,居然淪落到為搶六歲小孩的玩具挨罵,不對啊,這明明是我的東西!

外婆從屋子裏出來,疲憊地看了我們一眼,我看到齊漱玉端著一碗粥走過去遞給她,那一遞一接的瞬間,彼此眼中竟充滿了驚異,在沁航越來越高昂的哭叫聲中,我居然模糊地聽見外婆遲疑著問了句:“小玉?你是小玉不?你咋在這兒?”

齊漱玉轉過頭來看了看我媽,又回去怔怔地望著外婆。我看得出了神,黃貓被我媽拿走也不知道。

“小航來,拿著。”

這邊哭聲漸止,那邊,齊漱玉終於開了口,音量極低極低地應著:“大姐。”

啪一聲,那黃貓給摜到地上,我騰地站起來,大吼:“好玩吧?!拿去玩吧!”

葬禮唯一的倉促之處,就是當骨灰盒放進去時,黑色的大理石石碑上還沒來得及刻上外公的名字。

“誰有七塊錢?”樂隊領頭的老人問,“一元的硬幣,七個,我給你們擺個北鬥七星陣,可以保佑後人。”

結果隻湊到六個硬幣。外婆掏出脖子上掛的玉,圓形,麵積跟硬幣差不多大,遞給吹號老人。

“嗯,這個好,有玉更好。”老人彎腰在骨灰盒上一一布陣,他見慣了這種場麵,還能嗬嗬地勸我們,“行啦,老人家在天之靈會保佑你們家業興旺。來,行禮吧。”

記不清當時有多少人,三十多個?四十多個?總之幾層石階上上下下都站滿了,整個功德園全是人。

“長女和夫人站這兒,不不,就你們這一輩的,孫字輩靠後。”都站好了,大家下跪,在吹號老人“樂隊,起”的悠長指令中開始磕頭。

葬禮一上午就結束了,包括火化的時間。中午,大家去指定的酒店吃飯時,彼此都有說有笑,畢竟外公已經八十歲有餘,可以歸為喜喪的年紀了。

齊漱玉竟然沒有走,一直幫忙留到葬禮結束,可是在酒店門口,她卻來向我媽告辭。

“吃了飯再走嘛,你幫我們家這麼大忙。”

齊漱玉推托說沒有跟兒子打招呼,中午得回去,依然被我媽拉住,“打個電話回去說一聲咯,沈陌又不是不會照顧自己。舫!你來招呼齊阿姨,我過去了。”

整個席間,齊漱玉也就認識我和我媽而已,至於和外婆的關係,我想她大概是不會承認的。陪著坐了一個多鍾頭,我提出送她,反正樓上樓下,我也要回自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