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聰明的姑娘!我從鼻子裏往外哼:“還記得沁園雪裏沈錐跟沈陌提過的美女吧。”
她瞪大眼,“快趕上我那個?”
這家夥……“求你了,正經一點。”
“她在這趟車上?”舒雯正經了,正經得把杯麵捏到變形,“蒼蠅!為什麼上天如此厚愛我們,無時無刻不給我們發揮偵探才能的機會?”
我知道,她已熱血沸騰。
“對了,她叫什麼來著?”
傅憑瀾?即使穿著普通廣告衫,依然光彩奪目,無愧於這個超塵脫俗名字的女子,上天對她又何嚐不是愛到瘋狂的境地呢。
那群大學生,也都是去西安的。舒雯輕而易舉就和他們打成一片,揮手叫我過去一起玩,我耳朵裏塞著耳機出現在那個隔間時,有男生嗬嗬笑道:“哇,超短裙MM!怎麼換了褲子啊。”
“你們這麼多人,是跟旅行團嗎?”
“不,自發的。你們倆要不要加入?我們有聯係好的旅店,住宿什麼的都可以算得很便宜,而且,當地也有認識的朋友。”看起來像是學生幹部的男生很熱情,而舒雯等的就是這句話吧,不過她還是意思意思地以眼神詢問了我一下。有人照顧,何樂而不為?我爽快答應,一副天真又驚喜的迫不及待樣。
傅憑瀾不是很愛理人,舒雯幾次找機會逗她開口,她都隻是一笑而過;我沒那個溝通的企圖,我隻是一個勁地盯著她看,毫不掩飾,甚至在她發現以後也不回避一下。她大概早已習慣了類似的注視吧,沐浴在我熾熱好奇的目光中長達三小時,依然不以為意。
不知不覺就到了該熄燈的時候。大家各自爬回床鋪睡覺,我留意了她的床位,17號中鋪。車廂陷入昏暗的同時也被寂靜纏繞,附和著輕微顛簸的,是空嗵空嗵催人入眠的節奏。
可是,睡不著。帶著MP3爬下去坐在窗口邊,外麵很黑,隻有把臉貼在玻璃上才能看見廣袤的平野的輪廓。此刻,眼中所見的一切都是黑色,隻是深與淺的區別,就像人,都有陰暗麵,隻是多與少的區別。
幾個隔間之外,也有人從鋪位上下來,坐在了窗邊。我們彼此知道對方就在黑夜裏的某一處,卻沒有互相靠近,無可厚非嘛,都是為了享受安靜,何必再披上白天的偽裝客套。
抵達西安是清晨時分,天才蒙蒙亮,整節車廂已經熱鬧地忙碌了起來。水池邊排起長隊,人人蓬頭垢麵,衣衫歪斜,眼神呆滯。舒雯站在神清氣爽看風景的我麵前,打了個長長的嗬欠:“喂,你什麼時候起來的?”
落腳點在位於鍾樓的青年旅社,一座古色古香、明顯區分於四周建築的大牌坊,路癡也能找到。第一天沒有安排任何景點的遊覽,二十幾個人各自去房間安頓完後便作鳥獸散,我把所有行李都丟給舒雯叫她提進房間,自己坐在大堂沙發上掛著耳機聽音樂。
“你也太禽獸了吧!”舒雯埋怨地拖著兩隻大箱子進電梯,她當然知道必須留一個人守住大門觀察那位傅美女的動向。
我是一個差勁的盯梢者,坐下不久就忍不住翻出書來看。歌是《千年女優》的,文也是相關評論,題目叫做《青絲白發,紅蓮盛開》,開篇便是電影主題曲的歌詞:“金色的月亮,在千萬顆露珠上升起。唯有打破即將來臨的黑夜牢籠,才能盛開在你的夢裏。展開千年的追尋,駛過平行的船隊,仿佛變幻莫測的雲,這一切都是為了跟隨你的蹤跡。”
耳機突然被人拽掉,舒雯茶壺狀地出現,“叫了你八百遍,還裝死!耳朵聽不見眼睛又不盯著,人到底出去了沒有?!”
我很理直氣壯地回答:“不知道啊。”
她氣得翻著白眼一屁股坐在我旁邊,胡亂抓起那個仍在晃蕩的耳機塞進耳朵裏。
“算啦,今天不盯了,反正明天去兵馬俑大家會一起行動。”我繞起耳機,“去吃東西吧,我在網上看過,附近應該有條回民街。”
“你請客!”她像是要吃了我。
“請就請。”來之前查過西安的消費指南,揣著一百塊錢我敢進百分之九十五的館子。
於是壯著膽子許下隨舒雯要的豪言,她也確實沒跟我客氣,一上午吃了糊辣湯、炒米、酸梅汁,灌湯包、肉夾膜、醪糟、臊子麵和涼皮,每樣雖然分量一般,但依然看得我咋舌:“貪心不足蛇吞象,喂你可別死啊!”
前年在青島,我們兩個因為暴飲暴食海鮮,一個拉得脫水,另一個過敏性紫癜送到醫院搶救,差點見了馬克思,可是誰也沒通知家長,還不約而同私下打電話去對方家裏報平安。痊愈以後跑去同一家店點上次沒來得及吃的菜,老板竟然還記得若幹天前全身發紫給抬走的舒雯,上菜時無比遲疑,哆嗦著跟老婆說沒見過這麼不要命的。
舒雯說:吃死,是最幸福的死法。所以無論何時,隻要麵前有食物,她都一副窮凶極惡的吃相,好像真打算塞飽了下去勁扁閻羅王似的。
我沒那麼能吃,應該說我的食量還算正常。舒雯的海吞才進行到一半,我就已經吃不下了,隻好挫敗地縮在一邊看書。不知不覺讀了出來,蝸牛的話在樹葉的盤子裏嗎?那不是我的。別收下。醋的酸味封在罐頭裏嗎?別收下,那不是真的。金戒指裏有一個太陽嗎?謊言。謊言和痛苦。葉子上的白霜,潔淨的/大鍋,絮叨地劈啪作響。在阿爾卑斯山九座黑色的山峰上自己與自己對談。鏡子裏是一場困惑/大海擊碎了它的灰色的眼睛——愛情,愛情,我的季節。(普拉斯《郵遞員》)
髒兮兮、燈光又昏暗的小飯館裏,旁邊搭桌的人奇怪地轉過頭來看了看,然後繼續唆麵條。舒雯把喝空的碗往桌上用力一剁,我才意識到自己這個舉動在旁人眼中有多酸,合上封麵發現又是沈陌的書,怎麼搞的,幾次隨手抓來打發時間的都是它,可是這首詩真不錯,我看不懂,隻覺得好聽。
愛情,愛情,我的季節。
謊言。謊言和痛苦?
回去的時候舒雯嫌我慢,拽著我走。我樂得步伐虛浮地跟在後麵。心情真的很不錯,讓沈陌負疚和痛苦的答案就在我的身邊,住在樓上——這個事實簡直就像催化劑,讓我本來已經平靜下去的八卦本性又蠢蠢欲動。
第二天起了個大早,在廳裏等集合。人陸陸續續地下來,領頭的那男生清點一遍後吼:“還有誰沒來?”
“傅憑瀾還在睡。”跟她同房的女生揮著手,“她今天不去了。”
“昨天又跟男朋友講電話講到深更半夜吧?”頭領不等了,膀子一甩,“出發!”
舒雯跟著邁了兩步,發現我原地不動,沒好氣地停下來,“喂,你不會是想留這兒吧!”
我拍拍她,“你去,我留下。”
“什麼?”
“隨便替我編個什麼理由,這點事難不倒你。”
“你狠!你有種!”舒雯憤憤然拂袖而去,“晚上回來要照實彙報!漏一個字剮了你。”
回房間等到大約12點,外麵傳來有人開門的聲音。這層樓的住客都是N大學生,如果說還剩誰,那隻有我和傅憑瀾。
把背包甩到肩上,我拔了插在牆壁上的鑰匙跟出去。她正在等電梯,看見我,有些意外,我也就自然地打招呼:“喲,怎麼,沒去兵馬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