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卷開始裝老成了,“謝謝顧姨美意。”
顧姨?
蕭楚楚麵色一黯,轉瞬又展起笑,“一路奔波,寶卷先安置吧,晚餐時候,我來叫你。”
寶卷點點頭,“好的。顧姨慢走。”
蕭楚楚靜靜站一會兒,見寶卷兒背過身去,打開衣帽間。
她不再說話,輕輕帶上門,腳步很輕。
寶卷把臉埋在洗臉水中,一種窒息的快感,閉閉眼睛,淚水從眼睛裏湧出來,鹹得要命,在黑暗中,寶卷恍然聽到那人極之歡喜道,阿錚,阿錚,你倒好興致。
那人緩緩伏在阿錚肩膀上,“阿錚。”
如此溫厚,如此依賴,是母與子吧,縱然沒有血緣關係,卻比家人還像家人。
寶卷憶起幼時跌倒喊媽媽,想要擁抱,或者親吻,皆不可得。
情緣淡薄,她也想伏在那人肩膀上喚道,媽媽。
然而這中間隔著十多年歲月,隔著十丈紅塵,這聲媽媽,被諸多複雜情緒哽在喉間,咽不得,吐不得,太無奈了。
……
寶卷赫地抬起頭,鏡子印出一張少年清峭麵孔,寶卷伸出手指一筆一畫,像是在斟酌著什麼,良久良久才對著空氣道:“不像她,我像爸爸。”
傍晚時分,晚霞滿天。
睡意朦朧中,寶卷聽到一陣刺耳的汽車刹車聲響,她驟然醒覺。在陌生地頭,寶卷像一頭獸,無論任何聲響,也足可叫她清醒。
透過落地窗,寶卷看到長長的回廊盡頭,葡萄架下,一位少女俯下身去,抱抱坐在輪椅上的顧錚。顧錚摸著少女的頭發,聽不清楚這兄妹倆在說些什麼,但也感覺得到那少女的愉悅,她的笑聲清亮,悅耳一如鶯聲嚦嚦。
顧媛繞到哥哥身後,推起輪椅,漸漸地,兄妹倆慢慢遠去,再也看不清楚,顧媛的背影很曼妙很美麗。
大廳一下喧嘩起來。
“楚姨去接小少爺還沒回來嗎?張嬸?”顧媛的聲音擲地鏗鏘。
“是,大小姐。”
“爸爸電話來了沒有?”
“先生剛剛來過電話,今晚回來吃飯,大小姐。”
“今天楚姨接個人回來,以後都當人家是小姐侍候著。”
“是,大小姐。”
“大少爺今天有沒有什麼不舒服?”
“沒有,少爺很安靜。”
……
蕭楚楚輕輕敲擊橡木房門,語聲柔軟:“寶卷,下樓吃晚飯吧。”
“寶卷,寶卷寶卷。”
“好的,顧姨。”
在走廊上,寶卷看到顧錚顧媛從對麵過來。
站住了,寶卷第一次這麼近地看到顧媛。顧媛生得極美,不過十六歲,卻高、成熟。她的眉宇之間,英氣非常。眼神銳利如冰淩,颼颼如刀削著寶卷。好強大的氣勢啊,寶卷靜靜後退一步,神色溫和。
私立貴族學校的深色製服穿在顧媛身上,顯得特別熨帖,無匹端莊。
顧媛站在哥哥身後,一揚下巴,忒地倨傲,“你是蕭寶卷?”
“我是蕭寶卷。”寶卷微笑,欠一欠身,讓出通道。
“原以為江南鄉下生養的,不過是……沒想到……”顧媛上上下下打量她,一雙明眸睨著她,“若是冠上顧姓倒也不算辱沒。”
這話倒也犀利。
寶卷不動聲色,當她是讚美,“過獎。”
她這麼小時,已學會鎮定功夫,涵養真正好。
顧錚拍拍媛媛的手背,緩聲道來:“媛媛陛下,我餓了。”
頓時顧媛麵色丕變,眉目柔和似會滴下露來,連聲調都慵懶得不得了:“哥哥,我吩咐了廚房,有你愛吃的冰糖肘子。”
顧錚笑道:“媛媛最好了。”
顧錚又悄悄遞給寶卷一個眼神。
寶卷幾乎貼牆而立。
顧媛推著顧錚走進專用電梯,再也沒有回頭看一眼。
這時,寶卷緩緩踱到樓梯口,看到那人站在陰影裏,臉容輪廓像被金絲勾勒,泛著重彩般光暈。
寶卷原地躊躇。
蕭楚楚在幽微光線中凝望寶卷兒,分外溫柔,“寶卷,你足以應付這個陌生的環境。這很好,非常好。”
也許黑暗給了寶卷勇氣,寶卷也分外柔和,“承您關愛,顧姨。”
蕭楚楚感覺到寶卷的柔軟,不禁黯淡道:“阿錚腿殘了,你當沒看見就是,阿媛大小姐脾性,你別放在心上。在這個家裏,沉默是金。”
寶卷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