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巨大事實刹那電擊她心,蕭楚楚握緊珍珠手袋,再也無法言語。蕭楚楚仰起臉,眼淚落到耳鬢間。皮包裏,有一張過膠的黑白照片,是幼年寶卷肥嘟嘟的笑臉。蕭楚楚一直貼身攜帶。
母與女站在江南鄉下的老式庭院裏,春天的風是這樣的涼,桃枝亂顫。
這一年春,寶卷十一歲。外婆病逝,成長隻在一夜之間。
蕭楚楚接她走,告訴她:“你以後就叫顧寶卷。”
“顧寶卷,請稱呼我顧姨。”
“你恨我也是應當的,我對你有虧欠,但我蕭楚楚從不後悔。”
“無論你怎麼樣埋怨憎恨,請暫時收起,我隻需你八年時間,寶卷,屆時你成年,隨你是走是留。”
外麵響起汽車引擎發動的聲響,這是一輛全球限量訂製的黑色大房車,招來左鄰右舍的稀罕目光。
寶卷坐在後座,望著那人的後腦勺。蕭楚楚盤著發,套件黑色旗袍,露出一截天鵝般優美雪白的頸,不可否認,這位新上任的顧姨有一副顛倒眾生的好皮相。
寶卷緩緩掉過頭,周圍景物飛快地後退,祖屋漸漸淡成一個黑點,再也看不到了,屬於少年蕭寶卷的光陰便猶如波心的一片雲,無聲無息這樣逝去。
寶卷收回目光,眼睛裏透著些微茫然。
茫然的,去往一條未知的路。
外婆說過,寶卷兒,你已長大,恩怨分明,個性極強。
“你十分獨立,寶卷。”蕭楚楚同她一起下車,寶卷自己拖著箱包,未見絲毫惶恐不安,麵對顧家歐式花園大別墅,那大理石堆砌而成的大階梯,兩旁一色白衣黑褲的女傭,寶卷非常鎮定,或者說,她鎮定得太堂皇了。
“外婆把你照顧得很好。”微笑望著寶卷,蕭楚楚第二次說。
寶卷慢了半拍,這才溫和輕輕道:“啊,真大啊。”
真大啊,房子大,樓梯高,傭人多,好似電影中的華麗場景,隻差男女主角了。
寶卷驚歎,一雙眼睛瞪得老大老大,這刻她像足十多歲孩子那般不設防。
蕭楚楚溫柔微笑,放慢步伐。
寶卷默默跟在這人後頭。花園的道路盡頭,是一條迂回的走廊,長滿葡萄藤,頭頂一片翠色,若是夏日午後,一把躺椅一本書,定是清幽十分,逍遙十分啊。
寶卷眼中透著紅果果的羨慕。
寶卷一不留神,撞上那人後背,隻見蕭楚楚止住身形,頗為驚喜道:“啊,阿錚。”
有人溫和輕輕道:“姨,您回來了。”
一陣輪椅骨碌聲。
寶卷自蕭楚楚身後探出頭,看了看。
那是一個年輕男子,介於少年與青年間的英俊麵龐,眉目殊秀,流露出止也止不住的儒雅氣息,他的手指蒼白,聲音溫和,令人一望之下,好感頓生,“姨,寶卷長得真好看。”
寶卷站在原地,並未上前。
蕭楚楚招手喚來傭人,接過一張褐色毯子,緩緩蓋在阿錚的膝蓋上,緩緩伏在阿錚肩膀上,緩緩道:“你倒好興致,也不怕著涼。”
“我看外麵陽光真正好。”
年輕的顧錚,微笑的顧錚,坐著輪椅的顧錚,就這樣地,突如其來地闖進寶卷的視線裏,寶卷站在原地躑躅,一顆少年的心似要跳出喉嚨般怦怦作響,懵懂如她,便是再也不解風情,看到麵前這人黑頭發白襯衫,微笑疊手,溫和輕輕道:“寶卷,你長得真好看。”也覺得一陣怦然。
寶卷覺得,這生從未見過比顧錚更英俊的人。
本來,她想說:“你是誰?”
本來,她想說:“你叫阿錚嗎?”
然而,小小小寶卷隻是輕輕微笑道:“你也長得很好看。”
顧錚坐在輪椅上,伸出一隻秀骨嶙峋的手,輕輕觸她麵頰,“請誇我英俊迷人,女王陛下。”
寶卷抿嘴,隻覺他手指甚涼,一路觸她麵頰,卻是火辣辣的燙。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張了張口,又閉上了。
顧錚微笑,眉目舒展開來,一雙鹿般大眼分外清澈,“咱們晚餐再見。”
寶卷點點頭。
蕭楚楚這時才出聲道:“茂川,送大少爺回房間。”
房間非常寬敞明亮,有一大排落地窗,窗簾是象牙白色,上麵繡著不斐蘇繡紋樣。枕頭和床單都是新換的,寶卷撲到四柱大床上,把臉埋入柔軟蓬鬆的被褥裏,聞到日曬過的清潔劑氣息,分外潔淨。
她滾了滾,滾了又滾,床鋪太大太大了。
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寶卷一個魚挺,猛然跳起來,望著深褐色橡木房門,蕭楚楚微笑地倚門而立,溫柔的蕭楚楚,安靜的蕭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