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興衰(1 / 3)

“爺爺!爺爺!”輔國公正在後院裏獨自品茶,他唯一的孫‘女’、平時總是優雅大方的林挽衣趔趄地奔過來,跪在他腳下,抓著他的衣袍神情驚慌,“爺爺!姬司言要殺我!”

“你胡說什麼?”輔國公大驚,一把拉起孫‘女’,“天京剛得到消息他受重傷回京,你怎麼知道他要殺你?發生了什麼?”

林挽衣眼中的淚斷了線般往下掉,“爺爺,我、我……事情很多,我說不清啊!總之我知道他一定會殺我!他一定會殺我的!爺爺我害怕!”

輔國公從來沒見孫‘女’怕成這樣過,孫‘女’也從來不跟他開這種玩笑。他神情立刻變得嚴肅,“那爺爺先安排人,立刻送你出京……你別怕,爺爺不會讓人動你一下的。你先出京,躲幾天,爺爺會想辦法‘弄’清真相,帶你回來的……”

“我聽爺爺的!”林挽衣的眼中含著淚,被輔國公推著向外半走半跑。

……

一輛馬車在出京的那條大道上疾馳,兩邊跟著護車的騎士。馬車速度極快,聽到聲響的路人趕緊上路。

大家看到馬車後有數騎追上來,一支支長箭破空‘射’向前方,更有將士直接飛簷走壁,從兩邊閣樓後飛著走,追向那逃跑的馬車。

“林姑娘,你先走,我們為你斷後!”看到後麵人追的太緊,護車的‘侍’衛勒馬疾返,向後殺去。

隔著老遠的後頭,一大把年紀的輔國公騎著馬跌得臉‘色’發白,身邊自有人護著他,他扯著嗓子喊,“住手!都給我住手!光天化日,你們明王府就要當街殺人嗎?還有沒有王法!”

四周被驚開的百姓伸長了耳朵:居然是明王府!

慕蘭音冷笑,根本不理會後麵的輔國公追著。她身子壓在馬上,拉開長弓,一支支箭頭,對著那輛馬車,淩空‘射’向車軲轆、馬‘腿’等位置。旁邊自有人配著她一同‘射’箭。

拉著車的兩匹馬發出一聲悲鳴,前‘腿’被箭‘射’中,跪在地上。馬車向下傾,一個年輕的姑娘驚叫著從馬車裏滾下來。

是林挽衣!

慕蘭音狠狠一夾馬‘腿’,速度更快。她淚眼朦朧,手中的弓箭卻對著林挽衣的方向,神情很冰冷。

司言哥哥說殺了她!

她就一定要為了司言哥哥殺了林挽衣!

“攔住她!”後麵的輔國公看到馬上的粉衣少‘女’將箭對準他的孫‘女’,一陣驚怒,連忙命人殺向那少‘女’。

少‘女’卻無視身後的危機,她手中的箭一直對著一個人。

‘侍’衛圍堵,劍光如風,一匹匹馬在其中穿梭,塵土飛揚,數人打殺在一起,不見血不停手。

林挽衣惶惶抬頭,看到慕蘭音手中對著她的箭,還有少‘女’那雙毫無感情的雙眼。她都不知道,慕蘭音有這樣的神情……

慕蘭音一箭‘射’出,箭頭刺向林挽衣要逃跑的小‘腿’。

“放過我孫‘女’!”後頭輔國公在嘶吼,聲音沙啞萬分。

林挽衣跪倒在地,被刺中的小‘腿’痛得不得了,但是她知道慕蘭音不會放過自己。以慕蘭音和姬司言的關係,她一定是聽了姬司言的話來殺自己的。

林挽衣‘唇’角顫抖,咬著牙拔去小‘腿’上的箭,又拚命地向城‘門’的方向跑去——

慕蘭音手中的箭再次準準地對著林挽衣的後背。

“司言哥哥,我一定殺了她!”她雙眼含淚,目光卻一眨不眨地望著前方。

其實她已經很久沒碰過箭了,這一世太安逸,她隻在小孩子時跟姬司言學過武,用特殊方式鍛煉過自己的身體。但她後來意識到她不需要那些功夫,自她到天京,她再也沒有碰過箭這種東西了。

慕蘭音是天京的名‘門’閨秀,一言一行都優雅若手中開出的青‘花’,她的身手早沒有少時那樣好了。

這一次她騎著馬,和那些將士一起追殺林挽衣,她貼著馬身的雙‘腿’有些痛,拉著弓箭的手在顫抖,她已經不那麼熟悉這些了。可是她的箭對著林挽衣,她一定要殺了林挽衣!

司言哥哥怎麼說,她就怎麼做!

她手中的弓一點點拉開,箭頭在移動,向著那跌跌撞撞奔跑的狼狽姑娘。這一刻,她竟有些恍惚,好像司言哥哥在她身後,他伸手按在她手上,幫她穩穩地將弓拉成滿月,對著林挽衣的箭頭不再顫抖,而是穩定有力。

他少年時教她‘射’箭,她問他如自己真的傷了人怎麼辦,他說,“不怕,你要殺她,我給你遞刀。我們總是一塊兒的。”

司言哥哥……

他就像站在她身後,如當年一樣穩穩地抓著她的手,告訴她怎麼‘射’出去。慕蘭音‘唇’角含笑,弓弦被她輕輕攏了一下,對準方向,她手指鬆開,將箭‘射’了出來。那箭,如光如電,刺向奔跑中的林挽衣,準確地刺破她的衣袍,刺入她心髒。

“不——!”後麵的老人淒厲大叫。

美麗的少‘女’身子一點點倒地,悄無聲息的,再沒有起來,她身下流了一灘血。

慕蘭音下馬,過去翻過她身體。林挽衣麵‘色’狼狽,雙眼緊閉,‘胸’前被箭刺穿,已經沒有了呼吸。這樣美麗如‘露’珠的姑娘,在天京這條即將逃離的街頭,死得無聲無息。

慕蘭音眼中的淚終於掉下來,手中提著的弓也刷的從手中掉下。

她的身子被人狠狠一推,踉蹌的老人奔過來撲在地上,將少‘女’抱在懷裏,“丫頭,丫頭,你睜開眼,是爺爺啊!爺爺在這裏,你睜開眼啊……”

他哭得淒然而絕望,抱著自己唯一的孫‘女’不放手。

他突地抬頭,仇恨的目光對著慕蘭音,“我要殺了你!我一定殺了你!你竟敢……我發誓我拚盡全力,也要殺了你為丫頭報仇!”

慕蘭音抿‘唇’,不理會這個蒼老而淒涼的老人,轉身離開。她抬頭看向天,司言哥哥,我已經為你殺了林挽衣了。所以你也要聽話,不要出事……

經過禦醫們連續兩天的診治,明王世子的‘性’命終被搶救回來。隻是禦醫遺憾表示,因為世子在心肺受傷的情況下仍使用武力以至於身體透支,他雖然搶回了一條命,但心肝脾肺已經受到了損害,以後最好再不要動用武功,不要上戰場。

慕蘭音坐在‘床’邊,為昏‘迷’中的男子擦汗,她握緊他身畔的手,心中一陣悲涼。

麵‘色’憔悴的明王妃穿著雪白麻衣,和姬司暄一起聽著禦醫對她兒子命運的審判,但她的丈夫卻已經死了。

而那場戰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從活下來的黑雲軍將士口中隻能聽到情況慘烈,真相如何,隻有昏‘迷’的姬司言和死去的明王才知道。

明王妃忍著喪夫的心痛,撐著這個偌大的王府。她知道她還不能倒下去,從她兒子重傷昏‘迷’不醒的這一刻,明王府將進入最艱難的一段時間。

但這種痛苦隻是對於他們王府的。

別人根本感覺不到。

王府給明王辦了葬禮,陛下隻派太子過來‘露’了一麵。陛下對於明王府的遭遇隻會開心,他想了多少年啊,他多想從明王府手中拿回兵權,成為那匹彪悍黑雲軍的真正主人。如今,明王死了,明王世子昏‘迷’著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醒來,這是陛下的大好機會啊!

陛下以強硬姿態從明王府要走了兵符,派自己的人馬重新趕去邊關。他要換掉明王對邊關多年的布置,他要自己的人馬去打仗。他相信隻要黑雲軍還在,明王府就算不在了,戰爭也一定還會贏。

陛下要走兵符的那天,慕蘭音看到姬司暄坐在台階上,頭低低地靠著手臂。

他啞聲,“黑雲軍死了一半,死了一半啊!剩下的有多少帶著傷……陛下卻根本不管。這麼多年,他不肯為黑雲軍出一點軍費,他卻在黑雲軍生死存亡的這一刻,依然要求這些人去為他拚打……這些人他不心疼,可他們是我父親和司言的心血!我父親愛兵如子,才得黑雲軍愛戴敬仰。連司言當年從父親手中接管軍隊都‘花’了很大力氣……這樣一支軍隊,我真不想‘交’到陛下手上!他不會心疼!”

這個從來沒有一點正型、整日在天京醉生夢死的公子哥一抬手,‘摸’去眼中的淚光,“我父親屍骨未寒,我弟弟昏‘迷’不醒……他卻問都不問一句!為什麼這場戰事會慘烈至此,是不是有內情,他也不管!”

他仰頭,望著空中圓月,神情茫然,“這就是我們王府世代效忠的皇權嗎?我們為什麼要效忠這樣的皇帝?”

“可惜我從小便被養廢,為了那皇帝可笑的疑心……哈哈,若我們王府真的有反意,何以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如今,我想替父親報仇,我想查明真相,甚至司言昏‘迷’前要求的‘殺掉林挽衣’,他都是對你說的……他知道我沒那個本事!哈,我什麼都做不到。”

“司言即使醒來,也再不能上戰場了。那些赴死的軍人,我們王府的世代盡忠……都像一個笑話一般。”

“慕姑娘,你說,黑雲軍這次又要死多少人?慕姑娘,你說,我們王府還有希望嗎?”

慕蘭音手搭在他肩上,卻不知道說什麼。

明王已經死了,世子在昏‘迷’中,沒有人能撐起王府。明王府正在被陛下步步緊‘逼’,而姬司暄卻沒有任何手段對抗陛下。

明王府正在最低穀中。

慕蘭音眨眨眼,輕聲,“司言哥哥會醒來的,一切都會好的。”

“醒來又如何?”姬司暄啞聲笑,“他曾那樣風流瀟灑,劍指天京,鮮衣怒馬……好的壞的名聲他都有。可他醒來後,連我們的黑雲軍他都保不住……他少年時跟著父親上戰場,他一生的信仰就是守護這片江山。如今,一切都沒有了。他醒來又如何?”

“姬司暄!”慕蘭音怒瞪他,扯住他衣領,“我司言哥哥隻要醒來,就還是他!不能習武又怎樣,不能上戰場又怎樣,他不會變成廢物!他會和以前一樣!”

姬司暄看著眼前的少‘女’眼含淚水,神情卻充滿堅定。她明明在哭,明明也難過得不得了,可她依然對未知的命運充滿信心。

她說,“我司言哥哥才不會讓你們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