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益知道,但凡他還有一絲一毫的男兒氣概,他都該撲上去阻止英驊,但他嚇得瑟瑟發抖,手足僵硬,他從沒見過像英驊這麼可怕的男人,英驊看他時那種凶冷狠厲的目光像極了獵食的餓鷹,獨益一點都不懷疑他會毫不猶豫置他於死地,獨益真的嚇壞了,方才若不是因為驚嚇過度而失聲,他極有可能已經出聲喚娘了,獨益從小到大,離開自己草廬的次數屈指可數,來向他求醫的人,個個對他敬重有加言聽計從,獨益實在不曉得如何應付英驊這種銳氣逼人的悍者。
在獨益的小天地裏,從來沒有這樣一個人,可以僅憑自己一時的喜怒拿走另外一個人的性命。
獨益真的嚇壞了。
“璀色璀色璀色璀色璀色璀色……”獨益傻傻地一遍遍默念璀色的名字,他真的好喜歡她,他想娶她做娘子,他真的很想很想,他何其無用,他竟然不能保護她,獨益不知道自己何時開始流淚不止。
獨益擦了擦眼睛,模糊的視線重新清晰起來,在更多的淚水再次模糊雙眼之前,獨益突然發現不遠處的土地上的斑斑血痕。
獨益這時才想到,當璀色哀求英驊放他一條生路的時候,那支玉簪她一直反握在手中,原來璀色剛剛一直在用簪尖刺自己的掌心肉,難道——璀色剛剛是惺惺作態?
獨益心中一陣狂喜,但轉眼他更覺得羞愧,更覺得無地自容,璀色一再簪刺自己是為了強迫自己虛情假意欺瞞英驊,說到底還是為了保護他。獨益忍不住打了自己一個耳光,他算什麼男人?
而且,就算璀色方才全部都是在做戲又如何?英驊帶走了璀色,他有本事再搶回來嗎?
獨益的眼淚流得更多更快,他的眼睛痛,心更痛,他不得不對自己承認,他沒有這個本事!他沒有!
他不想失去璀色,他不想,失去璀色就像在他心口剜去一大塊肉一樣,他不是沒有為她而死的心,但他實在鼓不起送自己去死的勇氣。
獨益再也忍不住,痛哭失聲,他的嗓音一向單薄明亮,似笛音,似鶴唳,如此放情一哭,菁華湖旁如煙的柳色都為之顫栗起來。
嬌娘一個人疾走,她想找個地方靜一下,她一直忍著沒有再哭,她因為家貧,所以學戲,又因為家貧,賣身葬父進了青樓,成了一代紅妓,她早就學會珍惜自己的眼淚,但當嬌娘看到跪在柳樹下捧土珍藏的獨益的時候,嬌娘的眼淚滾滾而落。
獨益小心翼翼地把那些沾了血的土塊沙石掃成一堆,取出一條幹淨的絲帕,仔細地包好,貼胸藏妥,他很專注地做著這一切,根本沒發現有人在看他。
嬌娘看著獨益爬起來,佝僂著背,慢慢遠去。
嬌娘想,獨益無意中摻和了將軍府的是是非非,來得不知所謂,去得不知所謂,荒謬得令人心苦。
來時的獨益,浸溺在自己的世界中,自得自在,翩翩雅雅;去時的獨益,卻像一個被奪走了一切的人,了無生趣。
嬌娘不由聯想到自己,當年她為何想要入這個將軍府,今天她為何又想要出這個將軍府。
“嬌娘,你叫我找得好苦!”乜崇愚終於找到了嬌娘。
嬌娘冷笑一聲,“若你有心,就不會覺得苦。”
“嬌娘,到底要我如何解釋你才能信我?難道你一定要逼我虐待公皙靜女來向你證明嗎?嬌娘,你從來不是這麼小氣的女人!”
嬌娘又笑了一聲,這聲笑十分空洞,空洞中又帶著幾分淒厲,似一個知道自己即將煙消雲散的女鬼發出來的,“你知我當初為何跟你?貪圖你大將軍的威名?”嬌娘又笑,一邊笑一邊舉起手指摸了摸乜崇愚的眼睛,“我隻是好奇這樣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為何眼中也能有如此哀婉的眼神。我隻是好奇這個,於是我跟了你,來到這裏,一晃十多年,為的隻是解這個謎題,現在我終於得到答案了,這哀婉與我無關,所以也是我離開的時候了。”
“嬌娘!”乜崇愚大受震動,“不要,不要走!不要離開我。”
嬌娘又笑了一聲,轉身飄飄然地走開,乜崇愚想追上去,但他知道他就算用鐵鏈子把嬌娘鎖住,他也一樣留不住她的心,想要留下嬌娘的心,隻有一個法子,就是令她相信。
令她相信她才是那個被他擺在心上的人。
“我處心積慮想奪下這王位,為來為去還不都是為你?我從來不說,因為怕你又怨我拿你做借口,什麼衝冠一怒為紅顏,什麼愛江山更愛美人。我要執掌青木國,因為你是值得用一個國家來奉養的女人。”乜崇愚自言自語,“嬌娘,你放心,我很快就會把後冠親手交給你,到那時你就會相信你才是我唯一心愛的女人。”
瀾帝吃驚地看著乜崇愚,他吃驚倒不是因為乜崇愚又不經通報闖入七寶樓,他吃驚是因為乜崇愚臉上淒惶又悲憤的表情。
“愛卿來得好巧,和朕一起用膳吧?”瀾帝接下李執事親手遞上來的人參鹿肉湯,喝了一口,“這湯很滋補的,盛一碗給乜大將軍,他也僅有一女,和朕一樣需要滋補借力。”瀾帝一邊開著不恰當的玩笑,一邊呼哧呼哧喝湯。
“是。”李執事的目光又在湯麵上掃了一眼,他右手的尾指一直古怪地高挑著,那根尾指上留了長約半寸的指甲。
乜崇愚一步跨到瀾帝跟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領,瀾帝驚懼,手一軟,大半碗補湯都潑在身上,天青瓷碗也應聲跌落,碎成數片。
“乜大將軍!”李執事急道。
“閉嘴!這裏有你這個奴才說話的分嗎?”乜崇愚揪著瀾帝的衣領把他拖下純金鑄就龍座,那絕對是一張可保萬年不壞的椅,“也隻有你這樣的主子才養得出如此沒上沒下的奴才!”
“乜大將軍說得真好!”瀾帝此刻仍不忘和乜崇愚鬥嘴,“連自己都罵進去了!”
“你!”乜崇愚這才意識到自己在氣頭上說話有欠思量,“別和我逞口舌之勇,我拖你下龍椅,是因為你不配坐在那裏,我撕掉你的龍袍,是因為你不配穿這衣服,”乜崇愚大手一揮,瀾帝的外袍被撕開,“龍服十二章,涵括所有帝德,日月星辰取其照臨;山取其鎮;龍取其變;華蟲取其文;宗彝取其孝;藻取其潔;火取其明;粉米取其養;黼若斧形,取其斷;黻為兩己相背,取其辯,你哪一樣做得到?你穿上這件龍袍,什麼都不像,除了像笑話!”乜崇愚還要再罵,瀾帝突然一陣抽搐,口吐白沫,乜崇愚發現情況有異,急忙把瀾帝摔在地上,瀾帝翻滾了一陣,氣絕身亡。
小太監們驚得四處逃竄,李執事則如釋重負般長歎一聲,現場太亂,沒人留意到他異樣的反應。
英驊趕到七寶樓的時候,就看到乜崇愚皺著虯眉,一臉的無法置信。
英驊看到瀾帝麵色青紫,全身僵直,他也嚇了好大一跳。
李執事一看到英驊出現,立即撲到乜崇愚旁邊,一把捉住他,“是他,是他,正是他害死陛下的!”
乜崇愚勃然大怒,一腳踹開李執事,“你做什麼血口噴人!哦,我明白了,你們串通好的!陛下是被你們下毒害死的,不然你怎麼會趕來得這麼及時?”乜崇愚說完用力瞪著英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