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雇馬車吧?轎子顛得慌,上次那個半路就疼醒了,叫得像殺豬一樣。”
獨益怔了怔,他從沒想過雇馬車和雇轎子有什麼不同,“嗯。”他點點頭,轉身又忘了。
小童老氣橫秋地掂掂銀子,“上次說過了,上上次也說過了,還是每次都要我雇轎子,唉!”
獨益照例把仍在昏睡的嬌娘的錢袋取下來,擺在一邊,待客棧夥計來了好給人家,嬌娘臉上紮滿了白紗,隻露出中間一小塊,浮腫得很厲害。
獨益又給她把了把脈,提筆在已經寫好的藥方上增減了兩樣藥物,然後把內服外敷的藥丸藥膏和錢袋擺在一起。
獨益辦完這些事,立即離開廂房,走進院子,照看他的藥草。
過了一頓飯的工夫,屋外傳來馬車的轔轔聲。客棧夥計垂著手走進來。
“伍神醫!”
獨益點點頭,指了指廂房。
夥計立即進去連著床板把人抬出來,一邊朝門外退,一邊說:“我們下次再來時一並送來。”
獨益根本沒聽清夥計說了什麼,胡亂點點頭。
夥計們出了門,一直伏身在屋簷上的神秘客,身子一翻,如驚飛的鷹隼,一晃眼就不見了,顯然又去看顧嬌娘了。
不一會兒,一個客棧夥計又走進來,一直走到獨益跟前,滿臉堆笑,說:“伍神醫,我們掌櫃說謝你一直照顧店中生意,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說著把一個紅包塞入獨益手中。
“唔,唔。”獨益的眼睛心神都粘在眼前的藥草上。
夥計走了,獨益覺得手心裏多了樣東西,他也不看,一甩手,丟開,繼續觀察他托人從焰赤買來的異地藥材的長勢。
伍母走出來喊獨益進屋吃飯,看到地上有個紅彤彤的東西,揀起來,是個紅封,封著一百兩的銀票。伍母搖搖頭,替獨益收好。
半個月後,嬌娘大致恢複,登門致謝。
“伍神醫名不虛傳,神技之神,真是神乎其神。”嬌娘興奮過頭,語無倫次。
獨益替她削骨之後,最初幾日又痛又腫,慘不可言,但消腫之後,那個細薄的小下巴竟像是天生就有的,一點破綻也看不出來。
“唔,唔。”獨益專心看他的醫書。
“小小心意,望神醫笑納。”嬌娘遞上一隻嵌滿寶石的純銀盒子,打開來,裝滿了龍眼大的珍珠,大小一致,顆顆滾圓,名貴非凡。
“唔唔。”
嬌娘臉上微慍,這樣的謝禮還算備輕了不成?“妾身也知道禮物簡陋,實在拿不出手,統共不過價值萬金。”
“唔唔,不送,慢走。病情若起變化,速來就診。”獨益根本沒聽清嬌娘到底說了什麼,如何能領會她的暗諷之意,他隻管專心看他的醫書,掐算時間嘴上隨便客套兩句。
嬌娘哭笑不得。她揚手在獨益麵前擺了擺,獨益果然毫無反應。
“哼!”嬌娘轉身欲走。
“姑娘留步!”獨益突然想起了什麼。
嬌娘立即返身,笑麵如花,“聽憑神醫吩咐。”
“姑娘是青樓紅牌,必然結識三教九流的人物。”獨益直來直去地說。
“自然。”嬌娘忍氣賠笑。
“我需要幾具新鮮人屍,姑娘可有門路?”
嬌娘眼皮直跳,人屍?還要新鮮?天啦!“我去辦辦看。”刑部胡侍郎是她家將軍的門生,應該能搞到新鮮人屍吧。
“那先謝謝你了。”獨益的目光直至此時才正式落在嬌娘的身上。
嬌娘擺好身姿期待他的欣賞。
獨益心不在焉的目光突然灼灼然起來。
嬌娘心裏一喜,好嘛,總算察覺她嬌娘是傾國傾城的絕色了?
“乜小姐?!”
嬌娘隨著獨益的目光一齊朝門口看去,進門處不知何時多了一道軟薄的影子,齊額裹著烏黑的頭巾,眉眼都壓得低低的,但眼角處還是溢出一道奇異的金色光芒。
“你?”嬌娘脫口而出。
“你?”門口的小女孩聞言抬頭,看到嬌娘,也呆了呆,一對金色的眼眸瞪得老大,片刻後,又垂下臉,隻剩一隻小小的下巴對著人,像嫩筍的尖。
“你們認識?”獨益困惑,也問道。
嬌娘素來是萬千寵愛集於一身,隻有別的女人嫉妒她的分,她再不會嫉妒別的女人,但眼下她心中妒火烈烈,獨益瞧她就像裁縫瞧一塊布,鐵匠瞧一塊鐵,嬌娘還為他辯護,這少年太專心於醫術,故此對女色視若無睹,可是眼下獨益看乜璀色卻完全絕對純粹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哼,璀色這個小丫頭相貌奇異,慣來被人斥為絕醜,這個獨益到底哪隻眼睛出了問題,怎麼對她神魂顛倒?
“小娘。”璀色輕輕喚了一聲,滿臉怯色。
嬌娘心中有火,拂袖去了。
“乜小姐,近來可好?”獨益也不送送嬌娘,隻管起身招呼璀色。
“伍神醫,你真的還記得我,我來的路上一直怕你早把我忘光了,三年前得你出手相救……”
嬌娘從沒在別的女人麵前吃過鱉,更何況對方還是相貌古怪的乜璀色,她氣得頭暈眼花,走出門的時候她又聽到璀色為難地說:“伍神醫,你一定要幫我這個忙!”
乜大將軍聽信了嬌娘的巧言,以為她真的要去白雲庵向觀音求子,故要虔心靜思,齋戒一個月,不食葷腥,也不行房,甚至閉門不見人。
“夫妻見麵,閑話家常,這也不可?”乜大將軍抗議。
“自然不可,嬌娘見到大將軍哪裏還能乖乖坐著閑話家常,大將軍如此英明神武,哪個女人見了不要想入非非,嬌娘哪裏把持得住?心念一歪,可不就破壞齋戒了?”嬌娘音似鶯囀,聲聲醉心,再加之她氣息濃甜,一個人說話,倒像滿園子花鳥都跑到麵前來。
乜大將軍被嬌娘哄得心花開完一朵又開一朵,糊裏糊塗就應承了一個月內晝夜隔離。
這晚是一個月之期的最末一晚,乜大將軍實在按捺不住,走進了嬌娘的南香園,嬌娘正和丫鬟們在外散步消食,月上梢頭才走回屋來,乜大將軍已等在屋裏。
“你怎麼來了?”嬌娘笑嘻嘻的。
“你……”大將軍本在喝茶,看清嬌娘容貌,手腕一抖,茶杯茶碟一起翻倒在地上。
“我怎麼了?”嬌娘摸了摸自己尖巧細嫩的下巴,反問道,“你看不順眼了?也對,大太太就長了一個好細好尖的下巴,你最不愛看了,說是尖嘴猴腮。”
“放肆!胡鬧!”乜大將軍氣得全身亂顫,“你學她的樣子是要做什麼?”
“怎麼,你覺得我沒有往日美了?我倒不覺得。”嬌娘繼續撩撥道。
“你……”乜大將軍素來是被嬌娘牽著鼻子走的,他在誰麵前都是氣焰萬丈,瀾帝麵前也不例外,獨獨在嬌娘跟前他立即矮下去三分,“你好端端跟自己為難什麼?割掉兩塊骨頭,不疼嗎?”乜大將軍一邊說一邊抽吸,似乎疼的人是他自己。
嬌娘冷笑一聲,點了點自己的鼻子,“我如今越看大夫人的鼻子越好看,平平的,矮矮的,怎麼看怎麼是溫柔敦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