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六章 誰知相思苦(1 / 3)

懷舟二十二年,初冬。

曲陽遭拓跋鐵騎圍困兩月,再次上表,請求援兵。眾臣在鏡天殿內商討三日,終達成一致,太子親征。

此後,曲陽戰事就以不可思議的進程展開著,像是說書先生口中的故事,跌宕起伏,卻又事事湊巧。起初,二萬兵馬一路散漫,不似打戰倒似閑遊。此景傳到曲陽,敵將譏笑:“黃口小兒,目中無人,等到沙場,定要打得他滿地找牙!”

可當兼齊兵馬慢吞吞行軍到賀蘭山腳下時,突然天降大雪,一夜狂風大作,兩萬軍隊就此失去行蹤。等到這支軍隊再次現身的時候,他們已經繞道出現在了拓跋大營的右方,磨刀霍霍,直接衝殺入營。

如果按照常理進行下去,這絕對是一場經典的突襲戰役。可偏偏拓拔人撞了大運,就在兼齊援兵呼嘯殺來時,拓跋大營的左邊突然冒出兩對相互廝殺的人馬,其中被打得龜縮防守的竟是兼齊太子以及一千金吾衛。

說到太子被莫名地追殺,就更有戲劇性了!原來趁著大雪紛飛之時,太子突然傳令,冒雪急速左右圍包拓跋大營,其中大隊人馬迂回至拓跋營地右側後方猛攻,而太子親領一千金吾衛沿賀蘭山腳小路包抄到拓跋營地左側,切斷拓跋生路。本是良計,可老天不願成全。就在太子經過賀蘭山時,遭遇了一支龐大的三千人賀蘭山悍匪!這群賀蘭山悍匪簡直就是傳說中的強盜天神,不僅裝備精良到可以與皇家出雲騎相媲美,而且戰場陣法純熟到猶如練過十年的老兵,簡直——簡直就是訓練分外有素的頂級鐵騎!

總之,太子非常的倒黴,出門遇超級強盜,一路被打到拓跋大營的門口,隻差沒進去求助了!但幸運的是,一千金吾衛異常神勇,拚殺出一條血路,雖然太子受了一刀,可總算是保送到了曲陽城內。

曲陽的離奇戰事暫時告一段落,依舊保持原狀,拓跋鐵騎圍攻曲陽。

隻是賀蘭山悍匪一夜成名,不少中原綠林好漢不禁心生仰慕,成群結隊去投靠。可眾人在賀蘭山挖地三尺也沒發現任何山寨痕跡,從此賀蘭山悍匪迷蹤成為一樁無人可解的疑案。

“楚子夜,你給老子滾出來!”

楚子夜微微睜開星眸。這一個月,她睡眠極是不好,即使點了安寧散也換不得無憂沉睡。昨日怔怔地瞧了半夜的雪,早上便免了梳洗,絲發披散兩肩,半倚在床,半醒半睡挨了一個上午。

“王八蛋!大賢子對你掏心掏肺,你他娘的居然要害死他!”商玦暴風似的衝進朝華殿,雙目通紅,惡狠狠地扯掉楚子夜身上的唯一毛毯。

驀然間,寒氣針刺入骨,楚子夜睡意頓無,“什麼?”

“裝什麼蒜!”商玦大力揪住楚子夜的衣襟,將細嫩脖頸勒得發紅,“有膽子做就要有膽子承認!”

稀薄的水蒸氣自商玦全身各處緩緩散出,暈淡了他臉上的憤怒。他是在一夜勞累後突然收到的前線戰報,太子遇襲,身中一刀昏迷不醒。對於此次的曲陽軍事行動,他有十足的信心,絕對不可能兵敗。如果曲陽失敗,那就隻有一個可能,少澤宮內有奸細,將軍事地圖賣給了洛思齊!

什麼狗屁賀蘭山悍匪,分明就是洛思齊的邊塞鐵騎!

“除了你,還有誰可以從老狐狸手中騙出軍事地圖!”商玦發了狠,雙手幾乎要將楚子夜的肩骨捏碎。洛見賢,千年修煉出來的老狐狸,在皇宮裏的明爭暗鬥中從未失過手!偌大世間,除了眼前這個占據了他心的華豔女子,又有誰能讓他放鬆警惕,丟了與性命息息相關的軍事地圖呢?

“什麼地圖?我從未聽說過!”楚子夜不悅道。從沒有人敢在朝華殿這般放肆。

“王八羔子!大賢子若是有個三長兩短,老子一定把你丟進油鍋翻炸個十七八遍!”瞧出了楚子夜眼中的隱隱戾色,商玦一下子胸中怒火噴薄,甩手便掄了一巴掌。

“哐”的一聲大響,楚子夜整個人被甩在床榻上。

耳邊嗡嗡直響,好似大群蜜蜂圍著不肯離去。自小就是捧在楚園老爺子手心裏疼的,何曾受到過這等暴行,楚子夜咬碎銀牙,反手也是一記巴掌揚在了商玦臉上。

“記著,本宮,楚子夜,是太子正妃!”楚子夜緊緊攥著紗幔,幾欲將錦緞扯碎,才將身子直挺挺撐住,“本宮不會讓人隨意折辱的!”

商玦用指尖輕撫過火辣辣的臉頰,嘴角逸出絲絲冷笑,“哼,我需要去尊重一個下作虛偽的女人嗎?”他斜覷著,輕蔑的目光將楚子夜上下打量一遍,忽地冷傲嘲笑道:“你是太子妃?這是我聽過的最大的笑話!楚子夜,你捫心自問,你可曾愛過太子一天,你可曾關心過太子一刻,你又可曾不是貪慕權勢而嫁入的少澤宮?”

朝華殿內,商玦步步逼近,他陰冷的影子像隻巨大的黑手在追逐著她。楚子夜冷汗涔涔,捧著心癱倚在床頭,胸腔的左方絞絞地痛。原來在所有人的眼中她竟是如此不堪,隻不過一介貪慕權勢的獻媚女子,為達目的,連自身尊嚴也可踩於腳下!

“楚子夜,憑你也配當太子妃嗎?”

“除了我,誰配!”楚子夜霍然起身,秀目盯著商玦,細白貝齒咬得嘴唇青白。除了她,偌大的皇宮中還有誰配?她為他在深宮裏迷失了方向,幾欲拋棄了楚園!

除了我,誰配!錚錚然的一句話,怔得商玦一時呆愣,不知該說些什麼。此時的楚子夜拋棄了皇宮貴婦的華貴外衣,更像是一個孤苦無依的孩子,為了堅守住最後的心愛事物,強迫著挺起胸激烈反抗。

“你們知道能愛不敢愛的痛苦嗎?你們了解在皇宮幽暗角落裏壓抑感情的痛苦嗎?你們都無法體味鎖在這華麗牢籠的滋味!”楚子夜渾身顫抖,抬起手臂指向商玦,“你告訴我,怎樣做才配當太子妃!我為他不知幾次流淚,我為他不知幾夜失眠,我為他不知幾日憔悴……這些天,我日日提心吊膽,不曾吃好也不曾睡好,隻怕前方傳來戰事不利的消息。擔心他是否受凍?擔心他是否受傷?擔心他是否如願打敗拓跋?”字字血淚,回響在空寂的朝華殿。

一腔深藏胸口的話說出口,楚子夜再也不能自製,朗朗道:“我愛他!甘心隨他上黃泉下碧落,我便如此愛他!”

幔帳流蘇纏上了發間的玉梢頭,

猛然大步邁向前,楚子夜將脊骨挺得極直,猶如萬年古鬆,寧折不屈,“還有一句,我楚子夜愛情無悔!縱使將來粉身於皇宮,也決不後悔曾經愛過洛見賢!”泠泠翠玉簪子被冷紫色流蘇勾掉,楚子夜烏色長發忽地灑滿肩頭,若黑壓壓的羽毛,卷曲著靠在她孱弱的肩頭,輕輕一顫,便哀怨橫生。

商玦像是被重雷劈過,身子猶自戰栗,淡色雙唇不停張闔,發出哎哎的叫聲。

是他錯了!楚子夜是發狂地愛著洛見賢!

現在他眼前的楚子夜不再是深宮裏永遠戴著優雅笑容麵具的女子,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在極度壓抑中勃然爆發的女人!

曾幾何時,聽過這個叫楚子夜的女人嘶聲狂吼?見過這個端莊太子妃亂發遮麵眼眶紅腫?如今,隻為洛見賢,她發了瘋!

商玦突然笑了,發瘋似的楚子夜真是可愛!

“對不起!商玦非常誠懇地向太子妃請罪,並乞求原諒!”商玦肅容,他緩緩地跪下,以最莊重的儀式乞求對愛情的褻瀆,“天下人都將會相信太子妃的真心!”

楚子夜水眸半垂,低聲詢問:“我剛才都說出來了……是嗎?”她就像是失去最愛糖葫蘆的小孩,突然間又見到那紅彤彤的甜蜜山楂就在唇邊。

“是的!”商玦仰起頭,直視楚子夜的眼,微笑而堅定地說,“正如太子妃所言,很愛很愛太子殿下!”

“很愛……很愛……”楚子夜咀嚼著這兩個字,安靜片刻後問道:“那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他怎樣?”

“太子兵敗。”

楚子夜隻覺有隻大手攫住了自己的心髒,身子開始搖搖欲墜,“為什麼?”

“臣大概已經想明白了原因。”商玦炯然目光一閃,望著朝華殿西北角的幾束白色小花,緩緩道:“有的時候敵人總是就藏在我們身邊的陰暗角落裏,太不起眼了……”極快地轉身離去,他還相信愛情,也就相信內奸不是楚子夜。

兵敗,是被俘?還是戰亡?楚子夜突然間發現這兩種結果都讓她絕望,可是還會有其他的情況嗎?待她想問時,卻發現商玦已然遠去。顧不得許多,楚子夜提起裙擺,大步跑出門口。

殿外,雪花依舊洋洋灑灑,落在楚子夜發紅的眼眶上,化作了最純淨的水珠,一滴,一滴,緩緩落下。

雪地裏依稀還有商玦留下來的腳印,楚子夜順著那淺淺的鞋紋,不斷地奔跑。因為心急,她甚至沒有穿上鞋履就瘋狂地追出朝華殿,刺骨冰冷的雪粒狠狠地刺激著她的神經,冷,從未有過的冷。

可心卻是那樣的滾燙,她追尋,隻為求得他的一個結果!他活,她便活!他死,她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