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還沒有告訴楚子夜那段往事吧?”她柔柔地歎息,“真希望你們的幸福是真實的……”
“因為我太需要一點信心來支撐我了——”洛見賢拂了拂被秋風吹散的額發,溫潤笑道,“我們將來會執手走過的!”他一直都在慢慢地等著那個輕舞飛揚的女孩忘記太子,而愛上一個名叫洛見賢的男子!
莫輕煙又摩挲著那枚尾戒,淡道:“雖然說祈燈節人多嘈雜,但峴雨宮的人怕也會很快發現的!我直說了,莫門的長老已經決定投效峴雨宮,我無法改變長老們的決斷,最多隻能拖延一個月的時間!”
“一個月後,我們或許不再是朋友了!”
飄逸如仙的白衫身姿淡淡地消失在了迷離的水霧中。
“謝謝!”洛見賢對著消失的背影一口飲盡碧螺春。一個月足夠讓他為峴雨宮製造困難了!可他的黑瞳裏隱藏著不易察覺的哀愁,唐秋水與莫輕煙,一對糾纏至死的人嗬……
而他與楚子夜呢?是會肩並肩一起老去?還是會成為權勢濤浪下的一對互相傷害的刺蝟?
她蜷縮在黑暗裏,看清了柔和月光下那名白衣女子的淡然眉目,是落櫻坡上銀針穿梭的莫輕煙。楚子夜忽然大笑,隻是沒有任何的聲音,她單薄的肩頭在水榭的陰暗角落裏劇烈地抽動著,淚流滿麵。
誰曾說過皇宮裏有良人?幻想中的白衣溫柔男子喚過一聲繾綣悱惻的娘子,那是包藏在溫情光華下的尖刀,刨開了她防備的堅甲,再將毫無保護的心刺得傷痕累累。
活該!
愛上了皇宮裏的男人,就是自掘墳墓!而她楚子夜現在就戰栗在這如同墳墓的黑暗水榭裏,遙望水霧中的男女,將心埋葬!
秋風吹起紗簾,繞著不知名的情緒。
如月光華的男子掀開飛揚的輕紗,清雅地步出水榭。月光像是追隨他的光環,無論他移到哪裏,都有純潔的銀輝籠罩著他。
可他眼中有愁!
愁什麼?是為無法在皇宮中經常見到那個淡雅如仙的女子而惆悵嗎?
無形的惆悵,是一根看不見的利箭,直直地射入黑暗中嬌豔女子的眼!
昔日明媚的臉龐如同開敗的花,幽暗角落裏楚子夜慘白的臉慘白的唇,猶如被靈符燃燒的幽靈。
空洞的美麗水眸裏,有月光追隨的男子漸行漸遠,終於不見衣角!
低沉淒哀的琵琶聲幽幽響起,楚子夜定定地望著水榭紗容外的高貴側影,一時痛得身心麻木!
一曲《妾命薄》在無燭火照耀的水榭裏哽咽響起。
高貴冷漠的中年女子在蕭蕭秋風中彈奏一曲幽怨琵琶,冰冷的紗容拂過她堅毅的眉角,不寒而栗。
“昔日芙蓉花,今成斷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
經曆滄桑的沙啞聲音,斷斷續續地唱出《妾命薄》,竟然少了幾分徹骨的幽怨,多了幾分看透紅塵的冷漠。
楚子夜跌坐在木板上,背靠軒欄,仰頭望向深夜中的殘月。
十年學習,她從來就沒有學到過辛桋的冷漠,看盡塵世的蒼涼!就是在此時,辛桋也還能冷靜地彈上一曲琵琶,告誡一句,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
“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楚子夜輕輕誦出,仿若瞬間她紅顏已老,獨自坐在冰涼的玉階上,淚看織女牛郎星。
一夜荒涼。
楚園,雲影苑,一連三日彌漫著濃重的藥味。
太子妃在歸寧的第一夜就染上了風寒,病勢洶湧,躺在床榻昏睡三日不醒。楚園急召太醫,開方煎藥。
太子妃依舊昏迷中。
一個須發皆白的老太醫細細地把著太子妃的脈搏。一刻鍾後,他恭敬起身,對身邊的疲憊男子躬身道:“殿下,太子妃不僅隻有風寒,還有心鬱幽結,加重了病情……”
洛見賢揮手打斷了老者的話語:“不要廢話,我隻要你治好太子妃!”
“是!老臣這就開出藥方。”太醫諾諾回道。
老太醫提起藥香準備離開之時,瞥見了幽幽燭火下青年男子眼角下的濃重黑影,不禁搖頭,“太子妃並無危險,可殿下如果再不眠不休的話,老臣恐怕擔心將會為太子煎藥十日。”
“知道了。”
安靜片刻,房間內的侍從們相視一眼,極有默契地退出。其實,夜已很深了。
洛見賢除去身上的繡龍長袍,隨手扔在了地上。錦衣上的金龍匍匐在地上,褶皺處,全無光芒。如果拋棄太子的光環如同拋棄這金龍一般簡單該由多好,可惜太子不是一件衣服,想隨手一扔便可一切不顧!
吹滅燭火,躺上床榻,一股柔縈花香繚繞在鼻端。這股香讓他舒心,循著香氣,他伸開手臂將床上昏睡中的人擁入懷中,臉埋進了絲絲順滑的長發中。
剛剛見到床上人的蒼白容顏時,他的心跳似乎都在一瞬間停止了。短短的幾天,原本嬌妍的臉龐瘦削地如同單薄的幹花,隻需輕輕的一呼吸間,她就會消失不見。黑暗中,他輕顫的手撫上了懷中的小臉,帶有細繭的手指輕輕地描繪著她的眉眼。指尖傳來的是溫潤的手感,急速的心跳慢慢地恢複了平穩。
“子夜……”洛見賢在懷中人的耳畔低沉地喚道,“遇上了什麼事嗎?可以告訴我嗎?”他收緊了手臂的力道,讓他們靠得更近,“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因為我的心很痛……”
閉上了疲憊的雙眼,洛見賢輕輕地說著話,藏在心底的,不曾親自告訴過她的,但多日來積累的困勞排山倒海地撲來,強大的睡意將他拉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可在迷糊的黑暗中,他似乎看到兩顆心越走越遠,漸漸地隔了一層帶刺的光網……
一炷香後,靜謐的黑暗中,一雙明媚的眼悄悄睜開。
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因為我的心很痛……
多麼深情好聽的一句話啊!楚子夜慘淡一笑。如果自己沒有親眼看見水榭中的約會,她是不是會被感動得一塌糊塗,然後再毫不猶豫地投進他溫柔的陷阱?
可,在他溫暖細致的懷抱裏,在他輕聲軟語中,自己方才不是心動得一塌糊塗嗎?似乎她這一生就是為他生為他死!
一切都是虛假的!虛情假意!楚子夜死死地咬著舌尖,鑽心的痛蔓延開來。她痛苦地搖著螓首,苦澀的淚濕濡了臉腮。
皇宮中沒有她的良人!
朝露還留在窗欞上,剔透,寒冷。
絲緞一樣的長發隨意地披灑在肩頭,楚子夜望著銅鏡中憔悴的容顏,一頭撇開。那一夜辛桋琵琶上語,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
是嗬,如今連以色事他人的資本自己也揮霍一光了!
“子夜,想什麼呢?”身後溫潤的雅音淡淡問起。
洛見賢從後麵環住了他的洛陽牡丹,將頭擱在了單薄的玉肩上,“穿著單衣發呆很容易著涼的!”
眼角的餘光落在了銅鏡裏,明黃的鏡片上有一個模糊的側臉,可他唇上的溫潤笑意以及眼中的關懷卻那麼清晰地看在她的眼中。
心裏是平靜的湖,可他就是山崖上高高在上的人,隻要輕輕的一句話一個微笑,就可以讓她心中潮起潮落。
如果一切真實的話,該是怎樣的溫馨呢?
楚子夜忽然反身環住了他的脖頸,靜靜地埋在熟悉的溫暖懷抱中。她隻是一個凡世中的普通小婦人,希望自己的夫君一心一意地愛她疼她,難道這也有錯嗎?
這時的她就像是一隻乖巧的貓,賴在一具溫暖的懷抱中,討要自己的幸福。洛見賢寵溺地笑著,雙手穿梭在漆黑的長發裏,把弄柔順青絲翻轉纏綿。其實很久以前,他就隻想要一個完完全全的楚子夜,不要有權勢的糾葛,不要有身份的阻撓,就是嫣婉及良的隻屬於他的娘子!
“宿昔不梳頭,絲發披兩肩。婉伸郎膝上,!”楚子夜輕輕地吟唱著,淡涼的嗓音漂浮在空氣裏,猶如無根的浮萍。
她是他手中的明珠,莫輕煙也是他手中的明珠,或許還有其他的女人也是他手中的明珠。明珠無他,隻需照亮他的錦繡江山。
大概在太子的眼裏,很多個楚子夜,很多個莫輕煙,僅僅隻是分布在兼齊山河上各大地方勢力的代表。而她京都楚園的楚子夜與她們唯一不同的,僅是她是一顆擺在了宮殿裏的明珠,所以他會分出一點心偶然地擦拭幾下。
“子夜,我們回宮吧?”察覺到懷中人過分的沉靜,洛見賢感到一絲不安。他不再安心可以讓她離開了少澤宮,離開了自己的身邊。
楚子夜搖搖頭,柔聲道:“臣妾在家中養病便好,回宮後怕讓殿下分心,無法安心處理朝政了。”
又是這樣!洛見賢淡淡地瞥著柔順笑容的楚子夜,俊眉微蹙。她到底如何想的?每次靠近一點時,她總是以朝政為借口,躲避著他。
“戶部急報——”拉長的響亮聲音從門口傳來,商玦悠悠然地踱進,“太子殿下昨夜突離少澤宮趕來探望太子妃的病情,果然是濃情蜜意啊!”
他一雙不安分的清亮眼睛在兩人身上打著轉,嘴角翹著一絲玩味的笑容,“為了成全一段佳話,可就苦了我們這幫臣下,累了一宿連夜趕批公文!”
“我馬上回宮!”洛見賢微瞪著突然闖入的不速之客,以眼神逼迫著商玦離開了屋子。
“一定要照顧好自己。等身子好了,我再來接你回宮!”
楚子夜垂下頭,淡淡道:“殿下以國事為重,不必擔心臣妾。”
環著她腰間的雙臂陡然間加重了不少力道,這樣的快速洶湧,似乎是怒意爆發的前奏。但靜靜地過了許久,隻聽見一聲頹然的歎息:“好!”
腳步聲離去了,她才敢抬起螓首,望著朝陽的清貴背影,眼角流下一滴淚。
其實,他的柔情,她的蜜意,不過是盛世下的一場幻境。太子與太子妃婚姻美滿,是給天下人看的虛幻美景。
所以,他與她傾心演繹!
即使受了傷,她也是微笑對麵,不會為這場盛世姻緣留下任何瑕疵!因為她似乎還要為楚園贏得太子妃的榮耀與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