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見賢不語,淡淡一笑,清俊容顏飄若浮雲。
他是太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哪裏是什麼話都可以說出口的?
很小的時候,他還未能完整地背誦一篇《禮運》,就已被冊封為太子。年幼的太子,自是打算從小便按著規矩慢慢調教,成為一個父皇心中該有的太子。皇家風範,權謀禦製,製衡朝堂,統禦海內,他一個也不能落下。終於,他成為了一個太子的代名詞。
可太子不是安穩的位子!從來不是!
“昨夜商議國事一夜,累得很。”洛見賢不緊不慢地吐出這樣一句話。他清淡一句,堵上了商玦的嘴。日理萬機的太子是不會有什麼閑情逸致去偶然說說趣話的!
商玦聳聳肩,雙手一攤表示無奈。這個清俊淡雅的太子總是能不經意間回上一句,駁得你啞口無言,卻偏偏不得不承認他強大的理由。
“藏住了尾巴的狐狸!”商玦低聲嘀咕。
轉過角樓,經過江瀆門時,洛見賢忽地放慢了腳步,輕緩地與錦轎擦身而過。直到離開了錦轎,鼻尖依然充斥著馥鬱的牡丹香。心中似乎是沒來由地一動,他回過頭。
還在錦轎旁的商玦忽然見太子回頭,先是一愣,緊接著便是仔細打量轎身,嘖嘖歎道:“京都楚園不愧是皇城腳下的世家,瞧瞧這轎身紫檀,都是百年以上啊!”他上前一步,清亮的眼直視洛見賢,略帶幾分戲謔,“京都第一美人很中意你啊!”
“拜見皇後已然晚了。”洛見賢的視線從錦轎撤回,白衣翩然,已然穿過了江瀆門。他從不稱皇後為母後,就如同其他人一般稱皇後,即使朝廷中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皇後唯一的嫡子。
“很好地逃避問題!”商玦彎起唇角,玩味的笑容掛上清秀的臉龐,黑亮的眼睛燦若星辰。他一路追隨而來,不就是想看一場選妃大賽?更何況太子就在眼前!
吹起一聲響亮的口哨,商玦施施然踏入了渚雲宮。
綠草如茵,櫻花似海。
落櫻坡,渚雲宮南麵的一處不高的土坡,聳立著一株孤零零的櫻樹。隻一棵,卻高大茂盛,一開花便如樹林般,花盛如海。
楚子夜步步生蓮,揚著明媚的笑顏,走到落櫻坡上的長桌旁。路過幾家京都的小姐,也是笑語晏晏,雍容典雅。
女人聚集的地方總是有數不清的聲音,即便是在皇宮中也不例外。當楚子夜踏入落櫻坡時,就聽到了耳邊不住的驚歎聲以及議論聲。無外是她今日的一身裝扮,可能會衝犯了忌諱。
“子夜,你怎麼故意穿成這樣?”長桌旁的姽嫿瞧了一眼粉紅籠紗的楚子夜,沉著嗓音問道。
楚子夜挨著姽嫿坐下,聞到一股淡淡的迷迭香。如夢似幻,縹緲莫測,果然還是尹姽嫿常年熏的迷迭香。楚子夜低著頭,深吸了一口熏香,“這香隻浮起了三分,姽嫿調香的手藝又進步了。”
尹姽嫿瞥了一眼神情淡然的楚子夜,卻是蹙起了秀眉。她從小就不及楚子夜生得美豔,但天生的一種慵懶嫵媚的神情卻是楚子夜沒有的,特別是右眼下的一滴淚痣,當真是恰到好處到了極致,美而迷離,就如同迷幻的迷迭香。如今她娥眉既顰,也就沒有那一份飄逸嫵媚。
“我是故意的。”楚子夜抬起頭,眼眸處水光盈盈,帶著得意。她環顧四周眾人的絲滑錦衣,最終將目光落在了尹姽嫿的身上。尹姽嫿也如同其他人一般,全身上下不敢與櫻花相似半分,而是流彩的束衣,“這樣子才可以與眾不同啊!姽嫿,你也是知道的,楚園對於太子妃的渴望!”
“知道的!”尹姽嫿低低一歎。她與楚子夜手帕交至今,已有九個年頭,楚子夜生而為太子妃的頭銜她也是清楚的。陽光透過樹枝打在了楚子夜的脖頸上,瑩白的肌膚如同白玉,那麼亮,卻又那麼無奈。
“皇後娘娘駕到——”
內侍尖細嗓音響起,落櫻坡上頓時安靜無聲,眾家小姐紛紛下跪行禮。
“臣女叩見皇後娘娘。”
“起身吧!”柔亮的嗓音中透露出旁人不及的威嚴,卻又忍不住讓人親近,“本宮請眾位姑娘賞花,也是怕自個兒孤寂,既是如此,就不要拘於禮數,否則失了本意。”
“臣女明白。”
楚子夜優雅起身回到長桌之後,方才抬眼,隨意掠過皇後,便將視線投向了遠處的櫻花。不敢長久注視,但隻一眼,楚子夜也看清了皇後。皇後雖已不惑,可肌膚卻是保持著江南女子的細膩,麵容秀雅。最重要的是,皇後果然如她所料,沒有穿戴與櫻花相似的衣物,而是一件沉紫衣裳。
“招楚家小姐上前說幾句話。”皇後望著眾佳麗中的那一抹亮色粉紅,對內侍笑道。
“臣女子夜叩祝皇後紅顏永駐。”楚子夜沉眉低目,文靜中自有大家閨秀的高貴氣度。
皇後秀目凝望,微微一笑,“果然是國色天香,看來京都第一美人名不虛傳!”
“皇後繆讚,子夜愧不敢當。”
“言談不凡,是個主持後宮的好苗子!”皇後笑讚,但這句隱隱有深切含義。
楚子夜的指尖不禁輕顫,抬起濃密眼睫,正對上皇後詢問般的目光,一下子臉頰湧紅,又低下了頭。
皇後淡淡一笑,將一切看在眼裏,輕握起子夜的手腕,“子夜這身裝扮獨特,分外美麗,難道不怕本宮也喜歡這個款式?”
楚子夜的手腕驀然一涼,哪裏料到皇後直接相問?
“皇後尊貴無比,自是不會同子夜小女孩般,披上粉色輕紗。”楚子夜緩緩說出,眼神清澈,不見一絲不安。這的確是她敢於賭上一把的所在,皇後母儀天下,是斷不會選擇櫻花粉色這樣稚嫩裝扮。
皇後愉悅笑起,眼神中透露出幾許讚賞。心思縝密,果敢敢行,這樣的女孩很少,卻是太子妃的最佳人選。
“娘娘。”內侍在皇後身邊輕聲請示,“莫家小姐到了。”
“臣女輕煙叩拜皇後。”淡淡的聲音響起。
楚子夜偱聲而望,一名素衣女子嫋嫋站在眼前。仿若是分開青嵐,從霧中穿越而來,眉眼淡淡,飄逸如仙。
莫輕煙?楚子夜淺笑依舊,心中卻是暗自悔了。她精心一場裝扮,卻不想為他人做了衣裳。莫輕煙淡妝相宜,在一群炫色錦緞女子中,如出水青蓮,不必刻意,也能脫穎而出。
皇後亦是歡笑,牽住莫輕煙的手,“今日本宮倒是見到了兩位玲瓏佳人啊!”
“掀高一點,再高一點!”商玦在渚雲宮偏殿指揮著內侍。
錦簾掀起,落櫻坡上景物全入眼眸。
偏殿內,一盤棋局。白衣人背對錦簾瞧不見落櫻坡上的一絲風景,他隻是下棋。
商玦支腮眺望遠處,“眉如黛,眼似波,楚子夜果然美人!”
“該你落子了。”洛見賢執棋落盤。
商玦胡亂抓起一枚黑子,停在空中許久,突然一問:“我想了好久,你到底會選誰呢?川蜀莫門,京都楚園,其實差別好像也不是很大!”
洛見賢輕笑,“你心裏清楚的。”
“我一個東宮小小詹事哪裏清楚你太子的心思?”商玦飛揚起眼角,斜視一臉平靜的洛見賢,“按理說京都重地,穩定為先。可你常常無疑中反向而行,明明該這樣卻那樣,讓人琢磨不透!就是那個自大的洛思齊也要比你好猜!”
“思齊會怎樣?”
“當然是兩個都要啊!”
“該你下棋了。”
“怎麼又輪到我了?”商玦將手中“棋子”一拍,“就這裏了,專打你的西南角!”
洛見賢挑起那枚“棋子”,“小玦子,這是棋子嗎?”
商玦瞪大著眼。那是一顆醃製的青梅,他的零嘴。
“西南角已死,我準備盤活中盤。”洛見賢溫文一笑,白子清脆落在中盤。
莫門西南,楚園中腹。
皇城,峴雨宮,沁陽閣。
宋長生舉起長袖擦拭著額頭上的豆大汗珠,他峴雨宮侍郎,無可奈何在沁陽閣內轉了許久,“王爺,你發發善心,就下來吧!”
沁陽閣閣頂一片琉璃瓦中響起低低笑聲,“本王正欣賞美人呢!”
梁中王洛思齊輕巧地盤坐在了沁陽閣的最高屋簷上,直望遠處繽紛的落櫻坡。
“各有千秋,你說太子會選誰呢?”洛思齊回頭詢問宋長生。他一雙鳳目微眯,黑亮的眼有一種說不出的邪魅,偏偏又冰冷得厲害,讓人從心底生出寒意。
宋長生不敢對視,一低頭,恭敬道:“微臣不知。”
“就是猜不中,才要看看誰是未來的太子妃!”洛思齊揚眉一笑,銳利的目光從鳳眼中迸出,穿透空氣直射落櫻坡。
“好戲就要開演了!”
“以花為題,請眾位小姐展示才藝。”內侍高聲宣道。這是皇後娘娘的懿旨,也是宮廷賞花必備的項目。大家閨秀一般長居深閨,難得出門一次,遇上宴會自是要好好表現一番。
但這次卻又不同往日,為的是當上太子妃,眾位小姐亦是更加精心準備,而她楚子夜更是費心。早在一月之前,楚園就請了當世的丹青妙筆指點她的畫藝,為的就是她能藝驚眾人。
甜蜜的櫻花香陡然間籠罩了渚雲深宮,一絲一絲,滑膩纏人。
尹姽嫿站在香爐前,滅了香料,沉身一福,“姽嫿獻醜了。”
隨即香氣散了,無影無蹤,仿佛剛才是一場迷霧。
“好手藝!看來本宮也要請姽嫿調上幾味香了。”皇後點頭讚許,隨後輕笑望向坐在身下的楚子夜與莫輕煙,“隻剩下子夜和輕煙了,希望不會讓本宮失望。”
“久聞莫家小姐醫術無雙,其中銀針點穴更是神奇,不知今日是否可大開眼界呢?”姽嫿散漫一笑,暗香浮動。她是幫著子夜的,先讓莫輕煙展示,最後才輪到子夜。壓軸的表演總是讓人的記憶更為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