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愛恨交織的印度(3 / 3)

司機開始放印度歌曲,聽起來曲調差不多,都是歡快的那種。喇叭糟透了,絲拉絲拉亂響。我就是這樣坐在搖搖晃晃的大汽車裏,窗外是不斷閃過的貧瘠的土地,耳邊是劣質喇叭放出的嘈雜的音樂,拖著疲憊的身體奔向我心中最聖潔的愛情天堂——泰姬陵。

下午一點來鍾的時候,我們趕到了阿格拉。吃午飯的時候見到了我們的導遊。很像昨天幫助過我們的那個學生。他用英語和印度語雙語為我們講解。午飯是每人50盧比的自助餐。米飯和薄餅隨意拿。我們取了一些米飯。幹幹的一粒一粒的,仿佛輕輕一吹就會飄起來。五顏六色的湯汁放了一排。我們站到一邊,看別人怎麼吃。

大家基本上拿的是米飯,澆上自己喜歡的汁,用手抓著吃。

可是那麼多的汁,我們也分辨不出口味。保險起見,我們每人取了兩種。四種汁兒總能碰上一個愛吃的吧。坐在一張大桌子旁開始午餐。基本不合口味,每個湯裏都放了一種怪怪的調料。我的胃和我的感官悄無聲息地達到了共識——罷工。那時我對幹淨的水果和蔬菜的渴望達到了極點。坐在我們身邊的一對夫婦非常年輕,女孩兒有雙單眼皮的大眼睛,眼睛的弧線優美流暢。她的著裝和印度人不一樣,長長的綠色袍子罩著橫條的短馬甲。

男的熱情大方,主動介紹他們來自錫金,用手指圈出一個小圈,皺著眉補充說:“就這麼個大點的國家。”見我們居然知道他們小得可憐的國家,他異常興奮,堅持讓我們吃他們帶的一種鹹菜,一種更怪味的東西。我用聊天代替了午飯,說飽了。

“你以前來過印度嗎?”我問那個男的,隻有他會英語,不過他隨時隨地翻譯給他的女孩兒。“我在這裏上的學,這次是帶我的妻子來看泰姬陵。”女孩兒撇著嘴搖著頭,咕嚕咕嚕地說著一連串的話。男孩子拍拍她的肩,耐心地勸慰。然後抬起頭不好意思地對我說:“她不喜歡印度。我正告訴她,其實印度挺好的,是她需要調整好心態。人一直都需要和自己抗衡,調整好自己就能隨時隨地愉悅自己。”

下午開始正式遊覽,第一個地方是工廠。我們參觀了工藝流程。大理石製胎,雕刻圖案,然後根據圖案雕刻寶石,鑲嵌到大理石胎上,打磨,拋光。據說泰姬陵就是這樣做出來的。的確不容易。參觀完畢,我們被分開。

內賓進了一間展廳,我們外國人進了另外一間。展廳內的東西著實很美,但價格不菲。我們什麼也沒買,出來邊聊天邊等其他的人。這時那兩個意大利人跟我們混熟了。他們來印度很久了,是工作,他們說了很多在印度發生的故事。我們沒有對印度做任何的評論,因為我們無論待多長時間對它來說都是短暫的。

第二個地方是大紅堡。聽完了沙吉汗和慕塔芝哈的故事,我們感動之餘,不禁懷疑,既然沙吉汗那麼愛慕塔芝哈,為什麼還讓她生那麼多的孩子,最後死於難產?

終於在我出發9小時之後,我看到了她——泰姬陵。

她的美幾乎讓我停止了呼吸。她是如此的精巧細致,讓我想把她托在掌心把玩;她是如此的光潤聖潔,讓我想用舌尖輕輕地舔滑;我不想在尋找關於她的介紹,也不想去看她的畫像,隻願相信自己的想象,那是世界上最動人的愛情故事。就像門欄上雕刻的《古蘭經》,我願把它翻譯為“真主為證,蒼天為鑒,我們的愛情永恒”。

這不是一切建築物中最莊嚴卓越的,但她是最美麗的。在能看清她細節的距離之外,她給人的隻是心裏的愉悅,讓人眼前一亮;但當你拾階而上,傾聽著遙遠的縹緲的誦經聲,駐神於幾乎透明的柔潤的白色大理石上的時候,你才會發現她的美麗和尺寸是不成比例的。在我們這個忙忙碌碌的時代,當我們習慣於幾十層的建築在一兩年內拔地而起,再靜靜地坐在這裏好好想想兩萬多工匠在不足100英尺的小小的陵墓上辛苦勞作了22年,我們應該能夠感覺到工業和藝術之間的區別。也許,構思像泰姬陵這樣的建築所運用的意誌力比最偉大的征服者所運用的意誌力還要偉大深刻。如果時間有知,它不會用歲月去毀滅泰姬陵,而是留下她作為人類所鑄就的高貴秉性的見證,使那最後的生存者感到慰藉。

再一次感到我在這個國度的時間太少,這是一個神秘的矛盾的綜合體。它讓我不停地掙紮,忽而厭煩地想要逃跑,忽而又戀戀不舍地想要多看看。上一秒鍾還對坑我騙我的小販發誓再也不回這個鬼地方,下一秒鍾又被瘦得一把骨頭的老者的睿智所折服。迷戀到極致,厭惡到極致,這種極致的感覺每秒鍾都在我的身體裏膨脹再消失。

我們的車是在五點多鍾離開泰姬陵的。Y買了一個泰姬陵的小模型做紀念,而我已經把她記在心裏了。開回新德裏的時候已經快8點了。路上碰到印度人舉行婚禮,起初我還以為是拍電影呢。因為在歡慶的隊伍中有一些人抬著探照燈,還有幾個人抬著發電機。一邊走一邊發電來支持走在前邊的大音響。

我們簡單地吃過晚餐。車上的印度同胞突然想起今天是個什麼日子,集體要求去拜神。半小時後車開進了一條狹窄的街道。上來一個人,從車頭走到車尾,對我們這幾個老外說印度語。我們衝他搖頭,他不理,繼續大聲朗誦。後來車上的印度人指手畫腳地翻譯,沒聽懂,猜想可能是不允許外國人參觀。沒關係,我們哪裏也去不了,別擔心。印度同胞們下車了,順著道路往前走,沒有路燈,他們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了。兩個意大利人下車抽煙去了,Y疲倦地睡著了。突然傳來敲門聲,我看了看,司機不在。起身把門拉開,又走回座位。不見有人上來,也沒聽有人說謝謝。誰呀?我又走過去,看見一隻黑豬正在往上拱。已經攻破第一層台階了。我害怕得忘了尖叫,手扶欄杆用腳使勁地往下踹。勝利了,那頭豬沒堅持住翻倒在地上了。我連忙把門關好,又回到了座位上。一會兒又有敲門聲,我沒動窩兒。Y被吵醒了起身去開門。“別去,是豬!”我大叫,他沒理我。

門開了,兩個意大利人上了車。Y莫名其妙地看著我:“你沒事兒吧!”印度人是幾點回到車上的我已經記不清了。

回到酒店時已經十一點多鍾了,還是那個接待生,太不可思議了。我問他明天早上還是他嗎?他回答是的!

他的英語相當純正,確切地說是美國音,和印度人說的一字一頓、像心電圖頻率的英語完全不同。他抬了抬金絲邊兒眼鏡,語氣平緩地對我說:“你說的沒錯,我在香港的一個美國投資公司工作。我的職位很不錯,公司給我租了能看見大海的房子。工作了兩年,我升了職,我的妻子和女兒也去了香港。可她們剛剛適應香港的生活,我就被解雇了。公司需要裁員來度過不景氣的寒冬。我在1小時之內就失去了工作,房子。我無法再找到一份可以供養這一切的工作,所以就帶妻兒回到了印度。”溫和的微笑掛在淡然的臉上,“你過得好嗎?淩晨2點到現在,你看起來也很精神嘛!”

“我嘛,有點兒背……”我腦海裏閃著“歪帽”、老鼠、垃圾堆邊兒的小孩……

“要我說,也許你是碰到一些不順利的事情,但大多數人都應該感謝上帝,因為他並不是那個最背的。我也曾消極過,後來發現自憐自艾並不會太好受。我沒有被抓去修金字塔,沒有遭遇世界大戰,沒有遇到突降的災難,曆史上有太多比我不幸的人,千萬別以為自己是最背的。隻要你還能翻身,你就不是最背的。放棄受害者的心態,才會看到那把開門的鑰匙。”

是啊,想做最背的人,哪兒那麼容易呢?

明天不用叫早了,我要好好睡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