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有一套衣物一雙鞋嗎?
盯著坐得四平八穩的男人,常微涼除了好奇,便是皺眉。衣上沒有灰塵,基本上男人的衣著未變過,容貌看上去很老實,隻有披散的長發讓人感到他的恣意狂放。
“昨夜……是你在土堆上與我說話?”
暫時撫平了弟弟的怒氣,無奈店小櫃台多,排成長龍的喜盒隻得全數堆放在藥鋪外,無形間成了常氏生藥鋪的招牌,買洗頭洗麵藥的人順便看個熱鬧,生意倒也不錯。
“是我。”憨厚的表情掩去眼中的深邃。
“那……你昨夜可有送東西給我,例如……玉佩鏈子之類的?”
“沒有。”攝緹淡笑,以為她要定情信物,摸遍全身後,笑容有些不自然。他好像什麼都沒帶呀。
“不是你的。”喃喃自念一句,常微涼將落入床下的玉佩徹底拋向腦後,定眼看他,“攝公子,你為何會來常家提親?”
“我想提親。”
“姐姐不會嫁你的。”沉悶半天的常獨搖忍不住開口。
“為什麼?”攝緹奇怪。
“想娶常家人,除非你是一品高官,家財萬貫,學富五車才高八鬥,對我姐要相敬如賓,舉案齊眉,還有,這一輩子隻能娶我姐姐一個,你做得到嗎?”
想娶他的姐姐,也得看他常獨搖願不願。父母過世得早,隻有姐姐與他最親。常氏生藥鋪能有今天,也是姐弟二人共同經營的結果。姐姐是他的,說什麼也不能讓這個來曆不明的笨蛋娶走。成堆的喜盒了不起啊,財大氣粗了不起啊,他就是不買賬。
他的低吼引來攝緹一瞥,極快的一瞥,眼神隨即又放到皺眉的女子身上。
好歹他也算“尊”字輩的人,常獨搖的條件絕對達得到,隻是……
“什麼叫舉案齊眉?”
“你……”吐血,常獨搖要吐血。狠狠瞪著麵露茫然的臉,他真想一腳踩上去。
“攝公子,別在意小弟的話,他胡鬧呢。無論如何,攝公子今日的提親,常家恕難答應,還是請回。”
“為什麼?”他紋絲不動。
“敢問攝公子……”
“攝緹。你答應過喚我攝緹。”
“……好吧,攝緹,敢問你提親,提的是哪門子的親?”
“你。”
被人當眾表明愛慕,女子是否應該紅臉羞怯?芽可惜,常微涼沒有,睜著明眸大眼,揚起商氣十足的市儈笑,“你喜歡我?非我不娶?”
“……”喜歡她?
喜歡?他微不可察地凝起濃眉。
應該……是的吧。能在第一眼就讓他念念不忘的人,少之又少,她的模樣不算絕美,但清秀可人,如果她僅是尋常女子的白牙和微笑,就算當時在腦中印下了她的笑,也必定不會逗留太久。但——清秀容貌,加她一口黑牙,造成了極大的反差。
想必,正是這種反差令他印象深刻,過目不忘,而她昨夜的大膽更是令他欣賞……還有一點生氣,她膽大得根本沒分寸。如果說這種欣賞是喜歡,他不否認。
他做事一向有原則,丁就是丁,卯就是卯,就算被那些家夥說不知變通,他也不介意。今日來提親,除了欣賞,他倒想看看她會如何?
敢當麵對他提出要求,就要有準備承擔後果。這個常微涼……他欣賞,卻不止於欣賞。她讓他,很……期待呢。
嗯嗯,沒錯。攝緹點頭。
他的點頭令她心頭升起小小詫異,隨即道:“咱們兒時見過麵?”
搖頭。
“咱們花前月下山盟海誓過?”
搖頭。
“你是不是要找黑齒人?”這句問得突兀。
搖……趕緊點頭。
丟開心頭小之又小的詫異,她的笑容越來越大,眼神也越來越犀利,“對不住,這兒恐怕沒你要的東西,請回。”言罷,起身欲往後廳,卻連手帶袖被人拉住,常微涼回頭。
“我想提親。”他緩緩站起,心知她又誤會了什麼,高大的黑影在她頭頂蔓延。曾想過她會拒絕,隻是沒料到,她的拒絕讓他……有些許的不快。
沒人會惹他心頭不快。換言之,沒人“敢”惹他心頭不快,但凡惹到他的人,多數沒什麼太……如意的下場。
“嗯,慢慢想。”他想是他家的事,關她屁事,對吧?芽
用力抽手,無奈氣力不如人,她向虎視眈眈的小弟求救。常家小弟心神領會,抓過禿寶手中的掃把,氣勢如虹,準備來個橫掃千軍……
“啪!”粗臂輕輕一擱,竹掃斷成兩截。
在眾人混合著驚訝和看戲的目光中,他的黑發緩緩拂上微白的小臉,大掌毫不避嫌地繞過她的腰,拉住發辮迫使她抬頭。緩緩的、緩緩的,微厚的唇輕輕拭過嘴角……隨後,在人來人往的藥鋪內,在常獨搖的目瞪口呆中,吻住她。
沉靜……發呆……再沉靜……
“啪!”清脆的巴掌聲,是她的回禮。
然後,眾人還是發呆——
看著他狂放的大膽,眾人發呆。
看到生氣的女子……不不,應該算是羞紅臉的女子,頰是紅的,唇是紅的,就連眼睛也紅紅的。眾人除了發呆,眼中卻多了佩服。
雖說她紅著眼打了男人一巴掌,男人尚未反應,正怔忡間,那隻一直趴在地上的狗卻凶起來,齜牙咆哮,似要衝上前。
它凶,人比它更凶。紅了臉的女子不但不害怕,反倒英氣十足地狠狠踩住狗尾巴,喝了句“叫什麼叫,信不信我醃了你做臘肉”。叫喝完,跑到後廳不再出現。
臉上浮現五指掌印的攝緹,臉色算不得陰沉,隻是,不笑的臉多了分肅然和……令人發寒的戾氣。
常家最近鬧鬼了。
最初的傳聞是陳媽親眼見到,常家姐弟起初並不在意,可傳了五天,害得他們每到夜裏就不由自主望向窗外,似乎黑暗中會躥出陳媽口中的鬼來。
這一天。
“唉,唉!”重重的歎息在常家院子響起,雙雙回家的常家二位年輕主子就聽陳媽對著一幹下人道,“自從小姐一巴掌轟走了那位提親的攝公子,那一夜就開始鬧鬼了。我可憐的小姐,若不是我在窗外看到,拿著棒子趕跑那隻飛鬼,恐怕小姐就要被它給害了。你們說,啊,你們說吧,我在常家幾十年,從沒聽說過,也根本沒看到什麼神神鬼鬼的事,怎麼就偏偏在那天晚上被我撞到?芽定是家裏有了不幹淨的東西?選唉——唉——”
陳媽在常家算是老輩,姐弟二人對她多有尊重。咳了聲,常獨搖道:“胡說,常家哪來的鬼。”
“哎呀,少爺小姐回來了。晚飯早就做好了,就等你們回來呢。”
“家裏真的有鬼?”看了眼小弟,常微涼遲疑。老實說,這些天夜時,她還真能聽到窗外有什麼東西飛來飛去。
“怕什麼,常家從來不做虧心事。定是有人胡鬧,若真有鬼,請個法師驅驅。”常獨搖不以為意,他比較煩的是——“姐,那家夥天天蹲在鋪子外,看樣子不打算死心。”
“理他啊。”想起蹲在鋪對麵的男人,俏麗的小臉紅了紅,轉頭道,“陳媽,若是家中真有不幹淨的東西,你明天上街請個法師驅驅。求個安心。”
“是是,陳媽一定不會讓少爺小姐受驚。”她老早就想了,既然常家二位主子開口,她當然是趕緊上街請法師,為常家驅魔趕鬼。快快快——
“娘,小姐說的是明天,現在天都黑了,您急什麼啊!”兔兔拉住一心往外衝的娘。
“啊?明天?”
天一亮,陳媽便出門了。沒半刻工夫,法師到了。
“法師來了?”剛梳洗完畢的常二少坐在廳上,啜了口清茶。姐弟倆雖說長得不是一個模子裏印出來似的,畢竟是雙胞胎,常獨搖也算個俊俏的年輕公子,白皙的臉上有著與其姐相似的大眼,揚了揚眉,目光盯向緩緩走進屋的法師。
“怎麼是你?”他一口茶狂噴出來,“禿寶,掃帚。”
“少爺,準備好了。”機靈的禿寶見到來人後,早已握起粗大的——打狗棒?咦,好像拿錯了,明明摸的是掃帚啊。
“少爺少爺,當心身子。”陳媽趕緊上前順氣,口裏不閑著,“攝公子很厲害的,他行走江湖見過不少世麵,又懂奇門遁甲之術,有他在,今天晚上不用怕了。”
這男人幹嗎的?芽一會兒是富家公子,一會兒又行走江湖,現在倒成了驅鬼法師?常獨搖眼中寫著明明白白的懷疑。
“鬼?說不定鬼就是他裝的?選”
不能怪常二少疑心重,自從微涼打了他一巴掌,五天來他隻是默默站在鋪外看著,要不就蹲在地上和那隻狗說話,表情木訥,不知他打什麼主意。
“你家鬧鬼,微涼……她還好吧?芽”無視鼻尖一尺處顫抖的指尖,攝緹環顧四周,沒見到繞在心上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