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紆芯覺得很奇怪,江湖中很多人明明都與烈火幫仇深似海,但談到這個女孩時,大家似乎都有一種共識:是惋惜,惋惜她不該出現,不該是烈火幫幫主的愛女。這樣的女孩,如果不是彼此的怨恨太深,誰會願意用太過苛責的話去責備她,誰又願意用帶血的劍刃去抵著她的胸膛。
藍蕊不該出現,但她卻出現了,並且愛上了裴正的獨子——裴清。
裴清是喜歡她的,甚至是深愛著她,從初時不知她的身份,到後來知道她的身份,這份愛就一直留在心底。
是矛盾吧。為了家仇,不得不設下陷阱,欺騙自己愛著的人。海誓山盟,互許婚約,隻是為了最終能把利刃送入她父親的胸膛。
婚宴。
這該是藍蕊一生中最高興的一天呀。為什麼要充斥著人死時的掙紮,為什麼要有這漫天的血痕。
她的父親拉著她的手,發瘋一般試圖殺開一條血路。毒一點一點地發作,血一點一滴落下,終於,他倒下了,手中牽著他惟一的記掛。
藍蕊是恨裴清的,不是因為他的欺騙,也並不是因為所謂的殺父之仇。所有的恨,都源於他的解救。
當時在場的大部分的武林名士都主張殺了她,斬草不除根,終是禍患。即便她隻是個不諳武藝的女子,即使她有出塵的容貌。
但是,裴清跪在地上,求他的父親饒她一條命。頭重重地與石板相撞,發出濁重的聲音。
也許是裴清的行為打動了這位老人,也許是藍蕊的無辜,以及肚中的一滴血脈令他起了一股憐憫之情。總之,裴正放過了她。惟一的要求是裴清從此隻可以把她當做仇人,而不能把她當做妻子。
裴玨總說:事情該有一個更好的結局,包括裴清,包括藍蕊,包括漣翠,甚至還包括他的母親白盈竹。
等待中的女人會寂寞。寂寞,無比的寂寞,然後,她們會漸漸老去,如花的容顏會在正午之時就開始凋零。無關於時間,隻關於心情。寂寞之後,又會是什麼呢?
從那場婚宴以後,裴家便是一連串的悲劇,從藍蕊的瘋狂到白盈竹的死,從白盈竹的死又到藍蕊的死,然後,再是裴正的死,漣翠的死。整個家族就一直在一片黑暗之內。江湖上有不少好事之徒都紛紛謠傳,藍蕊因為得不到丈夫的愛,而嫉恨白盈竹,便與漣翠合謀,殺死了她,然後自殺。至於漣翠,大約是事後心虛,所以抑鬱而亡。
隻有裴玨知道,是寂寞,是寂寞殺死了她們。
小時候,最常聽見的就是大娘藍蕊癲狂的笑容,還有裴硯那種撕心裂肺的喊叫。每到那時,他就會把頭縮到他娘的懷中,他會憤恨地說:“大娘為什麼要欺負哥哥,哥哥又沒有錯。”
白盈竹會拍著他的頭說:“她不是在欺負你哥哥,她是在欺負她自己,傷害自己。”那時他還小,還不懂得這些,隻覺得慶幸,他的母親是世上最好的母親。
白盈竹是寬厚的,是善良的。惟一的不是,隻在於她的愛。因為藍蕊,她沒有了丈夫;因為藍蕊,她失去了被愛的權利;因為藍蕊,她不得不寂寞。但可悲的是,對於藍蕊,她始終不見恨意,惟有憐惜,惟有同情。無法責怨他人,所以隻能自苦。
還有漣翠,又一個無法釋放自己的女人。漣翠嚴格說來並不是裴府的丫頭,而是裴正收養的一個孤女。如果不是藍蕊,不是白盈竹的出現,也許嫁給裴清的會是她。自卑,自怨,自憐,再加上嫉恨,使得她變得凶狠殘暴。
其實所有的人都猜錯了。並不是裴硯弄瞎他的眼睛,而他母親的死更不是藍蕊造成的,真正的凶手是漣翠,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做的。一點一點,細細地分析研究,有一天,終於讓他發現了答案。在發現答案後,擁有的卻隻是更多的遺憾,替父母,替藍蕊,也替漣翠。事情該有一個更好的結局。他對漣翠說,他會永遠保守這個秘密的。
而漣翠卻隻是慘然一笑,她說:“不用了。”然後她死了,死在那一個靜靜的夜。
所有的情仇皆源於一個愛字。愛著的卻是不能愛的,能愛的卻又是不愛的。
好複雜,不是嗎?
“二少爺,天氣涼了,進屋吧。”身旁的丫頭說。
裴玨卻隻是呆呆地坐著,絲毫不見動靜。
服侍的丫頭便急急地向旁邊的燕紆芯使了一個眼色。
燕紆芯接過那丫頭手中的披風替裴玨披上,開玩笑地說:“裴玨,你可要保重自己,可別讓我還沒出嫁就成了寡婦。”
旁人都為她不雅的話倒吸一口氣,惟有裴玨溫和地笑了,她那點心思,他又豈會不懂。可寬慰之餘卻不免又想起另一件心事,他問:“那樣,真的行嗎?”
“你說什麼?”她裝糊塗地反問。
裴玨直截了當地說,“我們的婚約。雖說是從小就定下婚約,但如果……”
燕紆芯笑了,笑聲打斷了裴玨的後半句話。
“基本上,我對你沒什麼反感,如果我爹和我大哥真要逼婚,那我也就隻能屈就嫁給你了。”雖說是笑話,若真的發生了,也沒什麼吧。就隻是感覺奇怪了點,原先是朋友,如今卻突然被宣布要成為夫妻了。
“好,如果你真的願意嫁,裴家永遠敞開門歡迎你。”
夜色很溫柔,即使風有一點涼,但當它拂過臉頰卻是很舒服的。
“裴玨,你期待過愛情嗎?”
“為什麼會這樣問?”他的眼睛沒有任何焦距,隻是單純地分辨聲音的方向來判斷別人的位置。“沒什麼,隻是突然想到了伯母,還有你的大娘。總覺得去愛一個人很累,還是不愛的好。”
“傻瓜。愛情並不會因為你想要就來到,也就不會因為你不要就遠離你。它會突然誕生,然後世間萬物都變了顏色。”
燕紆芯向往地說:“好像很美的樣子。”
“是很美。如果沒有分離,沒有仇恨,也許它會更美。”然後,他又語重心長地說:“紆芯,你該去好好愛一場。好女孩,該有完美的愛情,以及好的結局。”
她呆住了。好半晌,她才笑著說:“裴玨,你怎麼搞的,我還沒嫁給你,你就盡鼓勵我爬牆。真是的。”
愛情?會是怎麼個模樣?更好的結局又會是怎樣?值得期待,不是嗎?
突然就覺得好開心,有一種輕輕飛揚的感覺。她猛地抱住裴玨,貼著他的耳朵大聲地說:“裴玨,我希望我們都能找到愛情,擁有最幸福的結局。我期望,我期望,我期望。”她喊得一聲比一聲響。
裴玨悄悄地用手環住她,平緩的語速中有一絲顫音:“一個女孩子,說話卻總是那麼沒輕沒重的。看來很難找婆家了。”
服侍的丫頭,笑成一氣。
“才不會呢,你妹子我行情正俏呢。”
很多年,隻身在外,對於離別的家,始終有著特別的感情,當然,不會是依戀。那種感覺壓在心底,輕易不願去碰,即使在夢中也是這般。
乍見到風景依舊的裴院大門,他才知道那種感覺是痛,這種痛刺入心肺,並且滲入五髒。與痛並存的,還有,另一種莫名的激動和溫柔。
在夕陽中,他隻是迎風而立。很長很長的時間。
然後,他回過頭。似乎是一種奇跡,韞紫居然見到了裴硯的笑容,溫柔如春風掠過湖麵,她驚呆了。
“韞紫,這就是我的家。”然而,隻有瞬間,瞬間之後,裴硯就又變回了原先的他。
他牽起韞紫的手,邁上台階。
手是沒有溫度的,一如他沒有溫度的心。
“怎麼了?”他不解地看著身旁突然止步不前的韞紫。她臉色有點不對勁。
“沒想到裴哥哥的家這麼大。”她言不由衷地回答。陰影,是陰影,還有怨氣,無數的怨氣,這所宅子帶給她從未有過的不祥之氣。
裴硯好像接受了她的解釋,他看了看那漆紅的大門,臉上露出古怪的笑容。“是挺大的,裴家也隻有這點東西值得看看。”
“走,我們進去吧。”
他用劍柄敲著門。一下,兩下,然後,門開了,走出來一個六旬開外的老頭。駝著背的老頭,困難地抬頭打量來者。陽光下,他隻覺得一方陰影遮住了所有的光線。
“裴家怎麼還是這個樣子,”淡淡地看了看門內的景致,嘴角情不自禁地彎了,“一看就讓人心煩。你說是不是,老管家?”
“是誰?是誰?”老人大著嗓門喊。
“忘了嗎?我說過的,我會回來的。”
“是……”老人結結巴巴,整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是裴硯,是裴硯,裴硯回來了。去,去告訴他們,我爹,還有我親愛的祖母,裴硯回來了。”
老人像見鬼了一般,後退,再後退。然後,他轉過身,跌跌撞撞沒入了花園。
“走吧,去見見我的那些親人。”他麵無表情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