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黑夜輪流交替。
善之不知道自己過了多少個日日夜夜,但她唯獨清楚一個禮拜是過去了,那場所謂的婚禮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許承君也不知道,他們遠離了那片是非之地,目前關心的,隻是哪個地方沒有戰亂,他們便往那個地方跑。
一開始知道邵華的打算,善之還懇求過父母讓自己回去,結果自然是不同意。善之哭鬧過,之後平靜地看著每一天的日出和日落,掰著手指數著兩人分開的時日。
她想,自己沒有得到消息,不知道他的死活,總好比一個壞消息生生地放在她麵前,讓她崩潰的要好,這麼一想,她心裏也就舒坦了許多。
這日,許承君從外麵回來,急忙來見善之,舉著手裏的信高興地對善之說:“他們已經安全出來了,正往我們這裏趕來,不久我們就可以會麵,你可以放心了。”
善之喜極而泣,從許承君手中接過信,細細讀來,信上的文字很秀氣,看似是個女子的筆跡,並非邵華或是邵琦的。
柳澄也感到欣慰,“謝天謝地,總算有了消息了。”
善之心裏高興,一直堵在心口的那口氣終於算是通暢了,喉嚨隱隱的有癢意,就咳了起來,邊咳嗽邊高興地笑了。
每天翹首以盼,就盼著心中的那個人能夠平安地回來,善之不知道邵華是為什麼下了這個決定要對付本田,她如今隻求他能留著一條命來見她,斷手斷腳她都不在意。
仿佛是過了一個世紀一般,一個月後,一輛車總算是載著幾個人開了回來,比原本許承君預期的時間推遲了好幾天。
這幾日大家都不得安眠,終於聽到了汽車的聲音,一個個都跑了出來,善之的一雙眼睛瞪得老大,看著從車上下來的邵琦和馬興茹,卻遲遲不見第三個人。
她忙走近了兩人,顫抖著問邵琦:“邵華呢?你大哥人呢?”
邵琦臉色不太好,嘴唇煞白,眼底泛著青色,見到善之這麼問自己,他看了善之半晌,猛地將頭別向一邊,低聲說道:“大哥沒有一起過來。”
善之愣了一下,突然就怒了,推了邵琦一把,邵琦一時沒有防備,身體也不見得好,就被她一下子推在了車身上,腰後抵著車門手把,腳上沒有支持,又慢慢跌坐在了地上,耳中聽著善之的怒罵聲。
“你說的什麼話,你大哥怎麼就沒有和你在一起,你們合謀將我騙了出去,怎麼就沒有將你大哥一並帶回來,他現在人在哪裏?你們沒有能力將他帶回來,我去。”
說著,還真的要往車上鑽,邵琦一看,急了,忍著身上的痛楚將善之抱住,善之拚命掙紮,許承君和柳澄也一並上來攔住了她。
“善之,你冷靜一點,你這樣冒冒失失的要去哪裏找他?”
善之被幾個人抱的抱,扯住的扯住,怎麼也動彈不了,終於是哭了出來,手顫顫巍巍地指著邵琦發白暗青的臉,說道:“到了這個地步,你還不告訴我真相,你往常口口聲聲叫我嫂子,我雖然和你大哥沒有辦婚禮,但也算是定了親,也算得了你半個嫂子了吧,如今他生死未卜,我渾渾噩噩地等了他一個多月,好不容易盼著你們來了,難道還要我蒙在鼓裏嗎?你們怎麼忍心?”
邵琦也哭了,一個大男人悶頭哭了起來,嘴裏低聲地重複著:“你怪我打我吧,是我對不起大哥,我對不起大哥……”
善之睜著一雙茫然的眼睛看著邵琦哭泣的樣子,反倒安靜了下來,慢慢轉頭問許承君:“他這是什麼意思?邵華到底是怎麼樣了?”
邵琦早已泣不成聲了,許承君和柳澄搖頭歎息,不知該如何與她說明,倒是在一旁靜靜看了半天的馬興茹這個時候開口了,淡淡的嗓音將善之徹底打入了黑不見底的深淵裏。
“邵華死了,我們趁夜裏開著車子逃出來,身後有日本人一直追了整整三天,拿著槍專挑著車輪打,我們一路換了好幾輛車,邵琦腿上中彈動彈不得,是邵華將他拖了回來,又趕著開車,整整一天一夜,等終於將日本人甩開了,他讓我帶著邵琦去找醫生,我這才發現他早已冷汗淋漓,麵色慘白,座椅下一大片血跡。”
馬興茹深深吸了一口氣,再回想當時的情景,想到邵華和邵琦都受傷在車上,她一個人不知該如何處理的情況,真是如今還曆曆在目。無法忘懷,她更不能忘記當時早已奄奄一息的邵華還對著她吼了一句:“我這一輩子活著就為了保護家人,我死了不要緊,你一定要想盡辦法救邵琦,我就這麼一個弟弟,隻要他還活著我就放心了。我要是死了,你就讓他去找善之,我這輩子就做錯了兩件事情,一是年輕的時候隻顧著拚搏事業,沒有將邵琦教育好,讓他老是給我惹麻煩;第二件事,就是不該攤上善之,讓她跟著我擔驚受怕,最後還落得沒了丈夫。”邵華虛弱地笑著,接著說:“幸好,幸好沒有結婚,那個傻女孩也不知道會不會要替我守寡一輩子。你們若見她實在太傷心,就先別告訴她我死了,等她想開了,就好了……”
馬興茹說了邵華的遺言,又抬頭對著善之說:“邵華是右下腹中彈,最後失血過多而死的。”
善之聽著邵華死前的交代,還口口聲聲提到不該將她牽扯進來,早已泣不成聲,如今再一聽馬興茹最後的這句話,隻覺得自己的世界天崩地暗。
她的世界全然被這冰冷的幾個字給瞬間擊垮,她眼前忽然一黑,就直挺挺地倒在了父母的懷裏,失去意識之前,她隻想到了一個畫麵……那時她身穿婚紗,他身著禮服,兩人相擁在一起,仿若真的是天長地久一般。
她想:父母的懷抱總是最溫暖的,若她不曾在七歲時遇上他,若他沒有對她展現過溫柔,那麼如今,死去的隻是一個兒時玩伴的兄長,而非她此生的摯愛之人。
善之終於從昏迷中醒了過來,睜開眼,入眼的全是一張張緊張的臉和一雙雙布滿血絲,刻畫著悲傷與痛苦的眼眸,似乎每一個人都在一夜之間蒼老了,臉上的細紋可以深刻進心底,難以抹滅。
看見善之睜開眼睛,他們幾乎同時叫了出來:“善之,你終於醒過來了。”
善之的目光從他們臉上劃過,最後落在頭頂白乎乎的天花板上,臉上茫然一片,有些分不清身在何方,她又是何人,自己又為什麼會躺在這裏,心裏的痛徹心扉的悲傷又從何而來。
如果可以遺忘,她真想做一個三歲兒童,不懂情愛為何。
“善之,你可把我們嚇壞了。”柳澄已經哭紅了雙眼,趴在善之的床邊,手抓著她的手不放。
善之緩慢地轉過頭,將視線落在柳澄的臉上,仿佛過了好半晌才認出來對方是誰,她動了動嘴唇,“為什麼這麼冷呢?”
柳澄已經將她抱在了懷裏,嘴裏安撫著:“不冷,不冷。”
善之靠著她坐了起來,臉白得近乎透明,不見血色,一雙眼睛黑漆漆的聊無生氣,就像兩口黑糊糊的深井,深不見底卻讓人心驚。
善之就拿著這樣的一雙眼睛看著一旁的馬興茹,問她:“他死前就你陪在他身邊,你能告訴我,他還說了什麼話,留下什麼東西嗎?”
“善之,不要問了。”柳澄和許承君立刻阻止她,她現在的這個樣子,他們生怕她再受打擊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可是善之卻固執地看著馬興茹,“你告訴我,我隻是想知道一點他的事情,我沒能在他最後的時間陪在他身邊,我覺得對不起他。”
馬興茹也不忍心看見這樣的善之,她的視線投射過來,馬興茹已經下意識地將頭扭向了別處,吸了口氣,才說道:“他當時就隻剩下一口氣了,說了一些話就上氣不接下氣,隻是突然對著我笑了起來,指著自己身上的傷口說:‘說來也奇怪,這一天一夜下來,我這傷口也不覺得疼了,要不是知道自己是死定了,我一定以為自己還真能活著去見善之。那個傻女孩,我若走了她又該怎麼哭鬧呢,將她父母給煩的,我倒是真舍不得……’”
想到邵華說這句話時還微笑的模樣,這麼一個鐵錚錚的男子漢,死前唯一的柔情,馬興茹不禁也流下了眼淚,“他說話的時候也是斷斷續續的,說完就去了,再沒醒過來。他身上隻有那麼一張照片,因為是在胸口的袋子裏,所以沒染上血跡,保護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