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三章(3 / 3)

一日間,遊遍了恒陵大小景點的兩人,在夕陽西下之時,停在了恒陵南郊的翠微峰下。

“大哥,歇歇吧!”明陽隻覺得腳下酸軟,見到前麵四角挑起的涼亭,不禁欣喜地叫了起來,喚著身側的桓灝。

桓灝看著漲紅了臉的女孩,半取笑道:“體力怎麼會這般差?一路上你都歇了幾回了?”

明陽笑著,“大哥厲害,我哪敢跟你相提並論?走了半路,你連一點微汗也沒有,我卻覺得腳好像要斷了似的。歇歇吧!陽兒認輸。”

桓灝笑著扶住她,“明明是你要玩的,一路上卻隻見你怨我,倒好似我押著你來一般。”

“大哥,你不會還想遊山吧?不行了,陽兒不行了,改日吧。”

未到涼亭,明陽早離了桓灝,直奔那亭而去。桓灝鬆了手,慢慢隨著,見她開心地輕笑著,他的眼中浮出連自己都無法察覺的寵溺。

明陽奔至亭外的台階上,轉身朝桓灝連連招手,“大哥,快些!”

桓灝漫應著:“知道了!”

明陽轉身朝階上跑去,忽地,她的身子一矮,桓灝隻聽得一聲尖叫,女孩竟從階上滑了下來。他大驚失色,奔到階上,險險地接住她落下的身子。

桓灝隻覺得臂中的女孩輕輕地顫抖著,緊緊閉著的眼瞼微顫著,臉色是可怕的煞白。桓灝急問:“怎麼了?”

明陽睜開眼,眉頭卻仍緊皺著,“是陽兒不小心,滑下來了。”輕輕地伸了伸腳,一聲痛叫,“大哥,我的腳好像傷了。”

桓灝忙扶正她,“能不能踏地?”

明陽抽了一口冷氣,“好痛!好痛啊大哥!”

桓灝凝著眉,略一躊躇,便將她抱了起來,往那亭中走去。

明陽“呀”了一聲,隻能抓住他的衣袖。桓灝伸直了臂,守禮地與她保持著距離,然而如此一來,懷中不免顛簸,明陽穩不住身形,隻覺無助,兩眼隻是定定盯著兩側的樹木,不敢上抬,心中大窘。

到了亭中,桓灝將她輕輕放置到長凳上,道:“得罪了!”便低下身去,握住她的腳,輕輕扭動著腳踝,明陽將頭扭開,竟不敢正眼看他。

桓灝抬頭看她,原本慘白的臉上現在卻是隱隱的飛紅,他皺眉:“很痛嗎?”

明陽將腳一縮,卻仍被他握住,她咬唇,臉上更是緋紅,隻覺腳上酥麻,“沒事吧,想來總是一會就好的。”

桓灝肅然,“你不要是因為怕痛不讓我看。若是腫得厲害,得趕快下山找大夫瞧,不然要是延誤了時機,隻怕會更嚴重。”

明陽心中窘迫,連痛也顧不得了,隻縮著腳,忍痛道:“那……我自己看看罷,你放手。”

桓灝隻道她是怕痛,便縮了手,“那你小心點。”

明陽見他放了手,忙轉過身,脫下鞋,卻不敢脫襪,隻隔了一層羅襪摸去,“好像沒腫,可能隻是扭了一下罷了。”說著,就要下地。桓灝原是半蹲在她足側,見她動作,忙欲起身扶她,一時間,兩人撞在了一起。

……

亭外葉兒婆娑,有蟬長鳴,日光時而透過風吹樹葉而露出的些許縫隙照在亭中兩人身上。一切,都有著夏日中浮動的空氣,浮過靜止如石雕般的兩人。

明陽早已如迅雷般直起了身,隻是臉卻以飛快的速度紅了起來。唇上,似乎還留著那人頰上的餘溫。一時間隻覺手足無措,情急之下心虛地背過臉去,正眼也不敢看還半蹲在地上的人。但,直至耳後的潤紅顯出了此時的心。

桓灝起身,忽然覺得連空氣都有著淡淡的尷尬。那如蝴蝶般落於額上的輕輕的觸感讓他明白現在是怎樣的局麵。然而背著臉的少女卻讓他不知如何是好。

……

時間令人心煩地滑過,桓灝困難得想開口說些什麼打破僵局,卻突然聽到一陣輕笑。

輕笑?

桓灝皺起眉,看見座上的女子從輕笑變成了大笑,最後連整個人都趴在長椅上笑得直不起腰來了。

正猶豫著要不要拍她的肩時,女孩卻從凳上單腳跳了起來,竟撲向他。

桓灝下意識地要後退,還未動作,便想到了女孩受傷的腳,隻能止步,任明陽將他抱了個滿懷。明陽撲到他的懷中,渾身因笑而輕顫著。

桓灝抱著她,忍不住低頭小聲問道:“陽兒?”

明陽仰起頭,臉上盡是甜甜的笑意,“這下你完了!”

桓灝挑眉。

明陽將他抱得更緊,大聲宣布道:“我要嫁給你!”

直到與明陽分了手,回到了家,桓灝還是忍不住大笑的衝動。

那女孩笑著用那麼堅定的語氣說著:“我要嫁給你!”

他不知道那時候的他臉上是什麼表情,想來定是震驚萬分,因為他連退了好幾步,差點就將懷中的人兒摔到地上。待稍微鎮定之後,才敢問懷中笑得如陽光下伸著懶腰、露出狡黠眼光的貓兒般的明陽:“什麼?”

女孩單腳著地,雙手卻仍緊緊揪著他的衣襟,笑眯眯地向他確認著,“我說,我要嫁給你!”

桓灝大笑,“說什麼傻話呢你!”

“才不是說傻話,你既親了我,娶我自是理所應當!”明陽微皺著眉,右手已攀上他的衣領,粗暴地抓著。

桓灝啼笑皆非,“大小姐!明明是你親了我!”說出口才察覺不對。

明陽臉又微紅,卻歪著頭道:“那也好,若是你嫌是我親了你,那便我娶你罷!”

桓灝看著女孩認真的眼,停下笑,“陽兒,你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嗎?”

“當然知道!你不覺得那是再好不過的主意了嗎?”明陽的臉上再次泛著微微的紅,卻燦爛如同天邊的朝霞,“桓大哥,這幾次見麵,我總想著下次、再下次也能見到你。若是嫁了你,那不是可以天天在一起?你等我兩年,兩年後我便十八了,那時隨我愛怎樣便怎樣,誰也管不著我,到時我一定要嫁給你!”她興高采烈地說著,說完才注意到桓灝一臉的肅穆,才小心翼翼地問道:“你……不願意?”話語出口時,她才發現,連心髒,似乎都有微微的痛楚。

桓灝看著她有些受傷的臉,大笑起來,複又緊緊摟住了懷裏的人兒,“好!我等你兩年!”又笑著,“若兩年後你不變心,仍是這樣想,我便娶你!”

是什麼樣的寶貝啊!如此天真明淨直率如夏日的天空的寶貝兒。原本是四處飛舞的精靈,有著那麼天真的愛意,輕輕停在枝頭,用著堅定的話,說著不變的誓言。那樣的表情,讓他連心湖最深處也泛起了柔軟的波瀾。就算不知道她是誰,就算她隻是十六歲的少女,那又如何?

於是,那麼輕率地許下諾言的兩個人,在明陽的堅持下,拉勾為證。

想起明陽嚴肅而認真卻不免孩子氣的話,“金勾銀勾,一百年不變……”還有她瘸著腳跳到亭旁的槐樹上折下一枝槐花,“可惜身邊什麼也沒有,這枝槐花就當是我給你的定親之物,千萬不準弄丟!”

接過花,看著明陽如花笑靨上的天真神氣,桓灝低下頭,那槐花在陽光下閃著素淨的白。將花靠近鼻子,如此平凡的花,卻散著柔柔的香……

此刻,他的手中,正執著那枝花。已過了午夜,花兒早已萎蔫了,隻是,鼻端總纏繞著那一絲絲的、若有若無的香氣。

珍而重之,他將花夾進了書籍之中。

隻是,心中仍有著一絲陰霾:那個女孩,和他一樣,從頭至尾,也不曾說出自己的姓名,甚至,不曾問過對方是誰。

他和她,如果失了約定,那麼,就會永遠消失在人群中,仿佛從來不曾相識。

有意無意地,兩個人都將這樣的相遇,藏在最隱秘的地方,那樣的情感,或許是最純潔的,但卻也是卻脆弱的……

笑容淡了,手撫著書麵,空氣中,有一聲輕歎。

儀初殿中

熏香燃起,縷縷輕煙在殿中鳧娜飛舞,四處牆上纏成花枝狀的青銅燈盞上,罩著黃色燈紗的燭焰跳躍著。

旋露將明陽發髻上的珠串和飾物一一取下,輕輕放開發。燈下,黑色的發流瀑般閃著微光。旋露又取出了象牙的梳子,仔細梳理著。鏡中,明陽原本就瘦削的臉顯得愈發嬌小。

“公主今天是遇到了什麼好事?”看著鏡中的明陽,旋露沉靜地笑著問,“老是若有所思地笑呢。”

明陽微仰起臉,透過鏡子看著女官微笑的眼,“旋露,有時真覺得讓你在身邊是個錯誤,你總是太過精明。要知道,什麼事都瞞不了人的感覺很不好呢。”

“那是公主不想瞞我呢。若是認真起來,旋露哪裏是公主的對手?”

“這回又把我說成是奸險之徒了。”明陽輕笑著,重又皺起了眉,“旋露……喜歡是什麼樣的感覺?”

旋露執著梳的手不可察覺地停了一下,複又自如,“喜歡嗎?”她深思,“也許是想著什麼就會很開心吧。”

“是嗎?”明陽臉上露出一陣恍忽,“旋露,我喜歡上一個人了吧……”

旋露的手再次停在發上,“是……那位桓公子嗎?”

“旋露,真的什麼都瞞不了你呢!”

旋露放下梳子,“若是桓公子的話……公主,旋露有話要說。”

明陽轉過身,“說吧。”

“桓公子是什麼人,哪裏來的,公主可知?”

明陽挑眉。

“旋露認為,這位桓公子隻怕是朝中大有來頭的人物。”

“你是說是桓氏一族的?”

“是。桓這個姓並不多見,而此地是皇上夏日的行宮,此時恒陵來往之人多半是宮中之人或是朝中臣下的家人,旋露想來,這位公子多半是桓家之人。”

明陽似笑非笑,“知道他姓桓後,我就想多半是桓氏一族了,第一次見麵的樹林算是半個禁區,能入內的人多半不簡單,隻是,旋露,自從那以後,我就再也不想知道他是誰了!”

旋露露出迷惑的表情。

“旋露,我雖貴為公主,不過你早就知道我一生最想的,就是離開。所以我總裝瘋賣傻,隻希望見者都厭惡我,永遠不要讓我卷入這宮廷中事。隻是人人都把我當成棋子,我這一生隻怕難脫這些苦楚,就算夢也好,我守著這份喜歡,不讓任何事來破壞,隻當我是平凡家的女孩兒,隻當我是什麼都不知的女孩兒。我隻是,希望如此而已……”

燈下,明陽的眼望著遠方,嘴角,是一絲溫柔的笑意,而旋露,已跪在地上。

“隻是這樣吧,就當是虛幻夢境。他解我意,從來不問我是誰,那就這樣罷……”縹渺的笑意中,有著微澀的苦味。

旋露淚光盈盈地抬起頭,強露出一絲笑意,“那麼,旋露就替公主日日夜夜祈禱,讓公主可以過得開心。”

明陽低下頭,蒼白的臉上是感激的神色,“旋露,若沒有你,真不知這日子該怎麼過……希望日夜,可以安寧平和……”

這個夏日,最終成為兩人記憶中永恒的夏日:有著槐花素雅的淡香和天空明淨的青藍,還有,最後回憶中的那淡淡的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