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鴿子落在了回廊的欄杆上。

雲蘿伸出手去,將手裏的吃食喂給鴿子吃。

在不經意的動作間,她已經順利取下了綁在鴿子腿下的東西,握在掌心裏,然後不動聲色地轉身回了房。

拆開手裏的東西來看,上頭簡單幾行字寫著:莫忘使命,做好配合,盡早動手。

這一日還是來了。

她卻忽然有了一絲猶豫。

起始之初,誰是誰非都與她毫不相幹,她隻管做好自己要做的事便是。

可是人非草木,總是容易動情。住進莊裏這段日子以來,她與府中的人相處融洽,大家都對她很好,上官陌也是從未虧待過她半分。

如今,要她摒棄是非助人為惡,實在讓人有些於心不忍。

可是想到身後還有一群人等著她來庇護,她又忍不住鄙棄自己的優柔寡斷。

總是需要有取舍,取了眾人的平安,舍去一份本不該出現在她生命裏的情愫,這才是最理智的抉擇。

眼下的情勢,已經容不得她再猶豫了。

同朝會已經接近尾聲,一些路遠的客人都動身離開了,剩下的都是些歸程很近的。

該商議的事幾日前也已經商議完畢,剩下這幾日的招待,也不過是閑話些瑣碎事情。

上官陌原是坐在席間與人暢談正歡,抬頭見到羅將從門外走來對他使了個眼色。

於是他便站起了身,握拳向四下致意道:“大家先坐,我去去就來。”

出了花廳的門,主仆二人一路走到園子的假山旁,才停下腳步。

上官陌轉身問:“什麼事?”

羅將麵色沉沉,並未回話,而是將手中的東西遞上。

是一張十分精巧的絹帛。

他伸手接過,展開來看,臉色驀地陰沉下來。

“在哪裏發現的?”

“後院……江姑娘的屋頭上。”

上官陌拿著絹帛的那隻手漸漸捏緊,“還有什麼證據?”

“聽隨侍的丫鬟說,江姑娘來府中不久,在遊園的時候救下了一隻鴿子,之後便養在了屋簷上,也不是很上心,偶爾想起來了,才會去喂些吃食。可是屬下抓到那隻鴿子之後檢查過了,是一隻信鴿。”

“江雲蘿的身世與來曆,你查得如何了?”

“查到了一些,不過屬下暫時還未能將二者聯係起來。”

“盡快給我一個明確的答案。”

“是!”

“下去吧。”

羅將小心地轉了身,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留下上官陌獨自一人站在假山旁,望著滿園的盎然秋景,臉色卻漸漸寒成了冰霜。

他隻猜想她身後藏著秘密,卻不想竟會是這樣一個結果。

千頭萬緒,他終究是小瞧了她。

手心裏的那一小塊素色絹帛,已經被捏皺得不成樣子了。

雲蘿起了個早,將正欲出門的上官陌堵在了門口。

“我有件事想同你談談。”一邊說一邊偷看他的表情,大清早的,也不知是誰惹了他,臉色這樣的難看。

上官陌看了她一眼,眼中的厲色閃逝即過,轉眼已經恢複了溫然之色,回道:“什麼事?”

雲蘿並不知他此刻的心思,笑了笑道:“眼見我也快離開了,在走之前,我想還你一個人情。”

“你這次幫了我的忙,之前欠的人情便算是抵消了,又何來歸還之說?”

雲蘿搖了搖頭,“說的是沒錯,隻是我在府中也住了這麼久,捫心而論你待我不薄,所以我若是這樣大搖大擺走了,心裏總會覺得過意不去。”

她這樣一反常態突然獻起殷勤來,心裏是在做著什麼算計?

他倒是很想見識一下。於是揚眉一笑,回道:“既然如此,那就說說看,你預備如何來還我這份人情?”

雲蘿想了想,問:“你有何願望想達成,不妨說來聽聽。”

他無聲一笑,反問:“那你自認有何一技之長可以用來償債?”

她左思右想許久,故作神秘地湊近一步,問:“想求姻緣嗎?”

堂堂上官家的主人,有需要自己去求姻緣的道理嗎?多少名門之家的姑娘,都恨不得擠破上官家的門檻而來。

他深沉一笑,“我的願望,你無法達成。”

雲蘿不服氣,“倒是說來聽聽。”

他緩緩回道:“求得國泰民豐天下太平。”

雲蘿壓根不相信他,看他也不是那種憂心天下的人。

“這個願望太虛妄了,你明知道像我這樣的市井人物,根本是將‘天下太平’這幾個字寫周全了都成問題。”轉念又想,還是決定作罷了。

“這樣吧,三日之後,我帶你去個地方。到時候沒準當真有機會,還了你的這份人情。”

上官陌甚至都不詢問是去哪裏,就淡然一笑應道:“好。”

離京十裏外有處碧波湖。

日朗氣清的日子裏,出門遊賞的人出奇的多。

眼見湖泊已然在望,上官陌停下腳步,眺望了一眼。隻見湖邊皆是來來往往的遊人,水邊也泊滿了畫舫。

這樣的場麵,完全不像尋常裏出門賞秋該有的陣勢。

身旁不時有轎夫抬著錦轎路過,人群裏也分明是年輕的女子居多。

再看一眼身旁的人,她倒是一臉的興奮神色,踮高了腳朝湖邊望去。

“說吧,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

雲蘿也不再隱瞞,笑回道:“一年一度的遊湖會。”

“遊湖會?”他挑眉。

雲蘿幹笑兩聲,心虛地回道:“像你這種身份的公子哥,不太清楚遊湖會的涵義也是正常。來參加遊湖會的都是些未成婚的男女,多半是想借著這樣的機會,看能不能尋到自己的心儀之人。”

上官陌終於明白過來。難怪先前她神秘兮兮地問他想不想求姻緣,原來竟是打的這個主意。

隻是這種時候,她還有心思來理會這些嗎?

又或是,其實並不若表麵這樣簡單。

“看你年紀輕輕,不想還喜歡做保媒牽線這種事。”他冷哼一聲。

雲蘿也不見慚愧,反而笑嘻嘻道:“若能成就他人一段美滿姻緣,也算做了件功德之事。你就權當出門散散心,萬一就碰上了合心意的人呢?”

上官陌睨了她一眼,半晌才道:“如果真有那樣一個人,你確信就一定能替我說下媒來嗎?”

關於這個問題,雲蘿絲毫也不擔心。

“到時候隻怕根本不用我多費唇舌,單憑上官公子你的風采與家世,這方圓百裏誰家的姑娘不是搶著嫁?”

這些算是實話。眼前的這個人,容貌出眾,器宇軒昂,她若是尋常姑娘家,見了他也會心思萌動的吧。

隨即就暗暗在心裏皺眉,今日前來並不是讓她對著上官陌胡思亂想的,這個男人再美好,也統統與她毫不相幹。

她不動聲色地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了。

上官陌不置可否地勾了下唇角,目光轉向遠處的人群。

今日,或許是一個了結。

因為從她偷偷看他時閃爍不定的目光裏,就已經可以窺見幾分。

他會從容地,恭候她預備投諸在他身上的一切。

遊人太多,在湖邊轉了一圈也未能找到空船。

上官陌負手望著湖麵上那一艘漸漸移近的畫舫,淡然說道:“今日湖上的船隻太多,即使搭上了空船,也無法玩得盡興,不如就在湖邊走走。”

雲蘿當然不肯。瞧見水麵上的那艘畫舫在慢慢停靠過來,似乎是個剛剛歸航的空船,她樂得直揮手,“哎,船家!”

船夫是名三十出頭的壯年男子,粗布衣衫,模樣看起來很憨厚。

他聽到雲蘿的聲音,便將船停靠道他們這邊來,站在船頭,朗聲招呼:“客官是要搭船嗎?”

雲蘿點頭應,轉對一旁的上官陌笑道:“看來我們運氣不錯,剛巧就趕上了一艘空船。”

船夫將船停穩,抬出木板搭好,退到一旁,恭候客人上船。

雲蘿已經領先一步踏了上去,轉身卻見到上官陌仍站在岸邊遲遲未動。

“你不上來嗎?”

他看了她一眼,臉上的笑容有些模糊。

雲蘿心裏怵了一下。

這樣的笑容,很陌生。

他緩步跟著上了船。

待他二人在艙裏落了座,船夫在船頭吆喝一聲:“二位客官坐穩了,開船了啊!”

話音落處,船也緩緩啟動,破開一汪碧波,一路朝著湖心的方向行去。

秋日裏觀景,入目之處已帶著幾點枯黃顏色,日光卻是一年四季裏最令人心曠神怡的適宜溫度。

船夫賣力搖著漿,避開其他擁堵在一起的船隻,漸漸往僻遠幽靜的湖麵劃去。

船艙裏擺著矮木茶幾,上頭擺放著一套茶具。

雲蘿伸頭問船頭的人:“船家,這茶可以喝嗎?”

船夫憨憨一笑,回道:“可以喝,隻要客官不嫌我這茶葉太糙。”

雲蘿笑著回:“有得喝就很好了,回頭可要記得跟我們算銀子啊。”伸手倒了兩杯,一杯遞給上官陌,自己端起另一杯來喝,嘖聲稱讚:“看來是夏日裏新采的茶葉,好香。”

上官陌端起茶杯,卻是淡淡朝她看了一眼。

“你不喝嗎?”說著又壓低了聲音,“不會是真嫌這茶葉太粗吧?雖然你喝慣了好茶,但偶爾品一品這尋常人飲的茶,其實也是別有一番滋味。”

上官陌回了她一個深沉的笑,道:“說得沒錯,這杯子裏的茶,我有生以來隻怕都不曾喝過。”舉在唇邊,低頭看了看,淺淺啜了一口。

湖上風光,入景皆畫。

他們的船漸漸行得遠了。

上官陌朝船夫望去一眼,再轉向雲蘿,狀似無心地問:“你先前說今日遊湖是為了帶我來尋找姻緣,為何這船家卻將船劃到這偏僻地方來了?”

候了片刻,卻未聽到她回話。轉頭一看,隻見她眉頭緊鎖,臉色十分難看。

“怎麼了?”

“身子發軟,好像動不了了……”

上官陌神色一凝,握在手中的茶杯也掉了下來,“茶裏有毒!”

這邊茶杯剛一落地,就見船夫突然扔了船槳,麵色一改,轉眼已是滿目的肅殺之氣。

他並未立即進到艙中來,而是遠遠立在艙門口,觀察了片刻裏麵的動靜之後,才俯身鑽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