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蘿一覺醒來,就知道自己已經置身在上官府上。

因為她在床上剛有動靜,帳外就有候在那裏的丫鬟低聲詢問:“少夫人,您醒了嗎?”

雖說冒名頂替也有一段時日,這少夫人的名號在她聽來還是十分的別扭。

“醒了。”她支著身子坐起來,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昨夜一不小心喝了太多酒,一測之下才知道自己果然是毫無酒量可言,以後還是少沾為妙。

想到昨夜是與上官陌在一起喝的酒,不由神色一凝。

她昨夜,應當沒有說什麼不該說的話吧?

“上官陌人呢?”

丫鬟回稟:“在前廳招待客人。”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回少夫人,現在是巳時。”

已經這麼晚了。

她伸手朝懷裏一摸,先前要送去給姨娘的那方帕子還在,安心之餘卻又急躁起來。那個顧書同與姨娘於她來說興許都很重要,她昨夜被上官陌撞上,一時間光想著如何應對,就把這件事給耽誤了。

將帕子重新放好,她掀開羅帳,低頭找鞋子穿。

丫鬟慌忙過來阻止,“少夫人,少爺特地吩咐過,要您晌午之前都躺在床上休息,哪裏也不要去。”

雲蘿自然不肯,“我沒病沒痛的,好端端躺床上做什麼?”嘴上逞強,腳下卻是微微一個踉蹌,險些栽倒。

丫鬟伸手扶了她一把,“您昨晚上回來之後,吐了許久,少爺特地找了大夫來給您瞧,是大夫說的,您需要臥床好好休息一下。”

這些雲蘿倒是沒了什麼印象。

見小丫鬟一副忠於職守的模樣,也不想帶她為難,眼睛轉了轉,笑道:“也罷,我就不出去了,你去廚房替我弄些吃的來,我肚子餓了。”

小丫鬟伺候她也有些日子了,對她的性格也算拿捏了七八,不太放心道:“那您要說話算話,哪裏都不能去哦。”

雲蘿點頭應道:“那是自然,我保證說話算話。”

她若是說話算話,那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小丫鬟帶著一臉的猶豫之色離開了。

雲蘿將門拉開一條縫,左右看了看,沒發現有人走動,便一溜身跑出門去。

再回到上官府,她是眉眼帶著笑的。

因為她先前的猜測沒有錯,在將帕子交給娘之後,娘便告知了她顧書同的身份。

長成至今,她一直隻當爹已經不在了,娘從未對她說過這件事,為的,也是顧忌到爹的安全吧。

不論今時今日,他是以何種態度回來的,她都替娘高興。

至少娘這麼多年的委屈與辛苦,沒有白挨。

娘問她,要不要相認。她想了想,拒絕了。

她身上還背著任務沒有完成,相認隻會給更多的人帶來災禍。

隻盼爹能帶著娘早日離開,也算作對她那份孝心的成全。

因為心情好,路過門房的時候,特意給了左右侍衛一個燦爛的微笑。

左右侍衛卻是驚得一陣哆嗦。

她幾時出的門,為什麼他們都沒有瞧見?這件事要是讓少爺知道了,怪罪下來他們可擔待不起啊。

雲蘿自然不知道侍衛心中的抱怨與懊惱,一路神采飛揚地回了房。

守在門口的丫鬟見到她,眼淚差點沒掉下來,“少夫人,您怎麼能說話不算話呢?這樣不聲不響就跑掉了,萬一有什麼閃失,少爺那邊你讓奴婢可怎麼交代……”

雲蘿就知道自己回來會遭到一番說教,於是沒事人似的聽著她在那裏嘮叨,也不急不慌。

不過提到上官陌,她忍不住詢問一句:“你家少爺,不知道我跑掉了吧?”

他前麵還招待著客人,應當不會有功夫留意到她這邊的動靜才對。

“少爺晌午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一個大活人一離開就是大半日,能瞞得住才怪。

雲蘿暗暗叫糟,隨即又在心中自我安慰道,知道就知道,反正她也溜出去過了,至少現在不是好好地又回來了嗎?

“你也別同他說我回來了,我可不想又被他教訓。”躲過一時算一時。

小丫鬟露出古怪的神色,看了看她身後,小聲提醒:“可是,少爺好像已經知道了。”

雲蘿迅速回頭,就見上官陌手裏端著什麼東西,自回廊那頭緩步走了過來。

心想也是躲不過了,索性把頭一低裝可憐道:“知道你愛教訓人,訓吧訓吧,誰叫我又違規在先。”

上官陌走到她跟前,停下了腳步。

雲蘿低著頭,一副聽之任之的姿態,卻聽到他的聲音自頭頂方向傳來:“進屋去。”

難不成還要留到無人的時候再行刑嗎?

“時候也不早了,有什麼話,就屋外站著說完吧。”

任打任罵,她至少也要留個人證在場,雖然明知道丫鬟是上官家的人,是沒什麼可能會站在她這一邊的。

“屋外夜氣重,你昨晚宿醉之後又不肯留在床上休息,當心惹了風寒。”

雲蘿眸光中閃過一抹詫異之色,怔住了。

為何不是出言訓斥,而是這樣聽來體貼得不似尋常的一番話?

“大夫開的藥,夥房熬了熱,熱了熬,已經折騰了三遍,估計藥性也失得差不多了。不過我瞧你一副神采奕奕的樣子,想來不喝藥也沒什麼關係了。”

雲蘿這才留意到他手裏端著的,正是還冒著熱氣的藥碗。

溫聲細語不說,竟然還親自送藥過來。

上官陌,莫不是他自己惹了風寒,燒糊塗了吧?

何其詭異的一些舉動。

見他作勢要將湯藥倒掉,她趕忙伸手阻攔,“等等,我要喝!”

上官陌無聲一笑,收手轉身,看著她將藥碗從他手裏取走,三兩口灌了個幹淨,眉都未皺一下。

“時候不早了,你早些歇息吧。”

丫鬟在一旁機靈地接過空碗,先退下去了。

上官陌也轉身欲走,雲蘿看了他一眼,突然開口說道:“你,沒有什麼話同我說嗎?”

這樣的禮遇與溫和態度,究竟是他一時糊塗了,還是其實是他已經察覺了什麼事,才故意給她來一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假象?

上官陌停步轉身,看了她良久,語氣間帶著幾分揶揄之意道:“以後若是想出門,和我說一聲便是。爬梯子翻牆實在不太雅觀,也不安全。”

隻是這樣而已嗎?

雲蘿看著他神情愉悅眉眼帶笑的樣子,心裏又是鼓起一陣莫名且不受理智控製的怦然之聲。

情況似乎不太妙,她顯然是見不得他太過溫然體貼的樣子。或許應該說,但凡是尋常的女兒家,都會禁不住在他的笑容下淪陷了理智與心神吧?

她對他,好像已經生出了一絲不該有的情緒。

未敢再與他搭話,她匆匆進到房中,迅速地關上了房門。

背抵在冰涼的門板上,卻仍是感到了雙頰漸漸泛起燥熱,亦是將胸口那一陣強過一陣的心跳聲聽得清晰分明。

皇宮內院,回廊重重。

宋觀之隨在內侍身後,一路朝著禦書房行去。

走到禦書房外,內侍先一步上前,恭聲稟報:“啟稟皇上,國丈大人到了。”

殿上的人高高端坐於龍椅之上,此刻正低頭看著案幾上的地圖,頭也未抬地哼了一聲:“進來吧。”

內侍退到一幫讓出路,“國丈大人請!”

宋觀之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袍,垂首踏入殿內,欲屈身行禮,卻聽到上方的人在說:“沒有外人在,嶽丈不必多禮。”

“謝皇上。”宋觀之垂首走到一旁站定,“不知皇上找老臣來所為何事?”

皇帝抬頭看了他一眼,眉宇間一抹冷然之色,伸手招呼道:“你且過來瞧瞧。”

宋觀之便上前幾步,方才看清案幾上擺放的,正是天朝的疆域圖。

皇帝的手指在圖上畫了一個圈,冷淡一笑,說道:“我天朝能得此錦繡江山,說起來也確是東平侯和他父親的功勞。”

宋觀之一時也猜不透皇帝說此話的意圖,於是道:“老臣以為,能為皇上效力那是東平侯一家最至高無上的榮耀。”

皇帝冷然嗤了一聲。

“這道理,國丈雖懂,東平侯卻是不願意懂。”他將地圖拿了起來,又自上至下看了一眼。

“皇上的意思是?”

皇帝將地圖一條一條地撕爛了,撕成碎片,隨手揮灑擲得滿地都是。抬眼看向宋觀之,淡淡道:“你那邊的動作,是不是太慢了些?”

宋觀之嚇得伏地跪倒,連忙道:“老臣該死!是老臣辦事不利,回去一定會督促手下,加快速度!”

皇帝冷冷瞥了他一眼,臉上的表情轉了溫和,笑了笑道:“嶽丈大人多心了,朕隻是怕你忘了我們還是坐在同一條船上的,剛好想起來,就順便提醒一聲。”

宋觀之又怎會不清楚他的陰狠脾性,連連點頭稱是,“請皇上放心,老臣一定會在半個月之內將事情解決!”

皇帝“嗯”了一聲,“那你去吧。”

宋觀之彎著腰小心地退出殿去,走遠了。

皇帝臉上的冷厲之色漸深,抬頭卻又瞥見掛在牆上的那幅畫。看著畫中的人,目光下意識轉了柔和。

自古以來,江山與美人總是容易糾纏在一起。

他與東平侯之間的恩怨,自然不僅僅隻是權勢的爭鬥那麼簡單。

自奪了佟離的心上人那一日起,就沒想過再留他的活路。若非當時佟離手握重兵,他早可以找到一百條一千條理由將佟離處死。

隻是有一件事是他至今想起仍憤懣難平的,便是當年他雖然將上官綺蕊搶到身邊封了妃,她的心裏卻始終隻有佟離一人,到死也不曾更改心意。

身為堂堂天子,以為自己勝利了,卻不想搶來的也不過是一個心思始終不在自己身上的女人,簡直可笑到可恨!

釋去東平侯的兵權何其容易,而自己想看到的當然不僅於此。

他是要佟離死!

說起來,他並不想牽連到上官陌,畢竟他是綺蕊的哥哥。

隻可惜上官陌冥頑不靈,一心要與佟離混在一起。想要除掉佟離,就必須先除掉上官陌。

其實若非上官陌身邊那一幫子的江湖草莽讓朝廷有所顧忌,佟離與上官陌早就成了階下囚了。

這一次,隻要宋國丈那邊的計劃不出岔子,就會是一個肅清對手的好機會。

這許多年來越積越深的恩怨,該做一個了結了。

他已經有些迫不及待地等著看對手臣服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