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蕭,回來了呀。”葉蕭蕭連看她一眼都不願意,徑自上樓。一回房她就躲進浴室裏,她才不會承認她是在嫉妒葉莎莎。
可是無論她怎麼逃避,還是必須下樓跟他們一起用餐。
看著一桌子的菜,葉蕭蕭在心裏微微嘲諷,真是豐盛呐。
她靜默地喝著自己榨的果汁,冷眼看他們把禮物送給葉莎莎。
葉如鶴送的是一隻精美的女式表,葉蕭蕭告訴自己沒有關係,幹爸也送過許多禮物給她呀。兒童節、聖誕節,甚至父親節,隻要是節日幹爸都會送她禮物,所以她才不羨慕。
有那麼多節日,有那麼多禮物,卻獨獨沒有生日禮物。
葉蕭蕭緊了緊耳麥,拒絕他們的歡笑,還有他們的熱鬧。
當然拒絕隻是一種形式,耳麥裏其實什麼聲音也沒有。
夏織雲一個勁地往她碗裏夾菜,她不明白為什麼她要討好她,同處一個屋簷下也可以做到井水不犯河水不是嗎?她隻希望她們能還她原本的安靜。
碗裏的菜已經堆積如山了,難不成她以為她會領情?抱歉,她不會。葉蕭蕭不緊不慢地繼續喝她的果汁。
“莎莎長得真像葉叔叔。”董築晚笑著說。
這樣的讚美是能使人心情舒暢的,可是剩下的三個人在聽了這句話後全都緊張地看向葉蕭蕭。
葉蕭蕭借著喝果汁,用杯子擋住上揚的嘴角,假裝沒有聽到那句話,假裝沒有發覺他們的注視。
不是董築晚奉承,葉莎莎其實真的很像幹爸,特別是眼睛,不像她,全身上下找不到一處跟幹爸像的地方。
董築晚似乎沒有意識到因為她那句話突然冷凝的氣氛,她笑了笑,繼續說:“蕭蕭什麼時候生日?”
生日也是葉蕭蕭人生中的禁忌,不過餐桌上的這些人中隻有葉如鶴知道這一點。
“吃飯吧。”葉如鶴皺著眉岔開話題。
不是她要生事端,真的不是她要生事端,葉蕭蕭微笑著摘下耳麥,挑眉看著董築晚,“怎麼,你要送我禮物?”
“當然呀!”難得她會搭話,董築晚想也沒想就應允。
葉蕭蕭笑得可開心了,“你大概不知道吧,我是幹媽領養的,領養的孩子怎麼會有生日呢?”
董築晚笑容一僵,不知所措地看著夏霂,可惜夏霂也救不了她。
看吧,她真的不是故意的。葉蕭蕭端著杯子,把剩下的果汁一口氣喝完,“我吃飽了,失陪。”
夏霂無聲地看著她的背影,也許是畫家的敏感,他總覺得框住她背影的畫麵充滿澀意,直到她消失在樓梯的轉角。
“我去看看她。”他放下碗筷。
葉蕭蕭沒有回房,而是推開了蕭畫雨生前的畫室的門,迎麵而來的滿室寂然讓她卻步了一下,不過她還是進去了。
畫架上是一幅未完成的水彩畫,葉蕭蕭坐上去,提筆繼續上次的畫。
隻剩下落葉的部分了,畫紙的右上角孤零零地立著幾棵落光了葉子的樹,畫麵呈現出淡淡的荒涼感,雖然夕陽那麼美。
可是畫筆還沒能接觸到畫紙就在離畫紙半寸遠的地方定住,葉蕭蕭錯愕地回頭。
夏霂從身後握住她的手,眼睛看著畫紙,“顏色不對,夕陽下的落葉顏色會變淺。”
葉蕭蕭微微皺眉,又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這個人似乎不懂拒絕為何物,門上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他卻視而不見。葉蕭蕭也懶得再說什麼,反正這個人總能說出一大堆歪理。
結果這幅畫由他握著她的手以一個最親密的姿勢一起完成,畫完後,夏霂沉浸在畫裏,葉蕭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直到很久以後,葉蕭蕭回頭,她想問“你怎麼上來了”,可是話沒能問出口。
在她回頭的瞬間,夏霂正好低下頭,她的唇不小心擦過他的唇角。
溫溫的,她知道自己碰到了。
他淺淺的呼吸噴在她臉上,又彈回去,感覺到手被一緊,葉蕭蕭轉回頭,意外而已,她繼續剛才的問題:“你怎麼上來了?”
夏霂很快地回神,他是上來替小晚道歉的,不過現在他不想這麼做了,“你的印章呢?”
“什麼印章?”
夏霂從口袋裏掏出印章,往章底嗬了一口氣,然後在畫的右下角蓋上自己的印章。
葉蕭蕭看著他做完這一切才說:“我沒有。”
夏霂直起身體,退開一步,手輕輕地捶著後背,“下去吧,你還沒有吃東西。”
葉蕭蕭從椅子上站起來,轉身看著他,“不了,我好像專門破壞氣氛。”她低頭,自嘲地笑笑,笑容有氣無力。
夏霂突然有一種強烈的直覺,“蕭蕭,你其實早就知道了吧,莎莎是姑父的女兒。”
葉蕭蕭很快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再開口全是苦澀:“是呀。”
“蕭蕭,姑父其實很愛你。”
葉蕭蕭看著他眉心掀起一陣漣漪,“你到底想說什麼?”
夏霂輕輕地歎息:“你不該辜負他的心意的,其實今天大家也都為你準備了禮物。”
葉蕭蕭的聲音陡然提高:“我為什麼要在葉莎莎的生日上收禮物,我為什麼要在別人的生日上收禮物,你們可憐我沒有生日嗎?告訴你,我不稀罕,我一點都不稀罕!”
夏霂頭疼地看著她,企圖解釋:“不是這樣,蕭蕭,莎莎不是別人,她是你的妹妹。”
“誰說她是我妹妹,我討厭她!”葉蕭蕭看他想說什麼,立即打斷,“還有夏織雲,還有你,你們,我通通都討厭。”
夏霂的眸色突然加深,“葉蕭蕭,你為什麼非得把我們當敵人?大家生活在一個屋簷下,友好一點不是很好嗎?”
葉蕭蕭看著他冷笑,“你聽說過跟敵人友好相處的嗎?”
“你說我們是你的敵人?”
“看來你總算明白了呢。”不想再跟他廢話,葉蕭蕭準備回房,經過他的時候卻被他抓住了手臂。
“為什麼?”
“因為你們是壞人,是小偷,偷了別人的老公不算,現在又來偷別人的爸爸,我告訴你,總有一天,你們欠我的我會全部要回來。”總有一天!
“葉蕭蕭,我們欠你什麼?”
“哈哈!”葉蕭蕭笑得歇斯底裏,“世人往往都這樣,犯了錯還渾然未覺,傷害了別人還抱怨是你不夠堅強。”
尾音一停,她的眼淚就流出來了,再也、再也止不住。
欠她什麼?欠她一個媽媽,欠她一個爸爸,欠她一個女兒的身份,欠她一個完整的家。如果不是因為他們,她能弄到今天的地步嗎?媽媽不是媽媽,爸爸不是爸爸,連幹女兒的身份都是假的。
她恨他們!
葉蕭蕭突然轉身,畫架被她一腳踢倒,似乎這樣還不解氣,她又去摔那些陳年的畫作,她的,蕭畫雨的,隻要她拿得到的就無一幸免。
夏霂驚愕地看著她,不知道要搶救哪一幅,其中有許多都是蕭畫雨的遺作,市麵上一幅賣到幾萬。倒不是在乎這些錢,而是這些畫確實珍貴,葉蕭蕭日後必定會後悔的。
葉蕭蕭一邊摔一邊哭,“為什麼她有生日我卻沒有,為什麼她有媽媽我卻連幹媽都沒有了,她可以叫他爸爸,我卻隻能叫幹爸,因為她是他的女兒……”明明她也是他的女兒,可是她的存在卻不能被人知道,為什麼,為什麼……夏霂走過去,一把抱住她,葉蕭蕭起先還掙紮了兩下,可是夏霂抱得太緊,她幾次都沒掙脫就頹然放棄了。
夏霂看她不再掙紮才放鬆力道,一隻手摟著她的腰,另一隻手輕拍她的背,“好了,不哭了,是我不好,我們不說了。”
葉蕭蕭這個時候還隻到他的胸口,她靠在他的胸前,不停不停地哭。
終究是個孩子,夏霂想,不管平時表現得多麼囂張,受了委屈還是會號啕大哭,所以他更加溫柔地安慰她。
眼淚慢慢浸濕臉下的衣服,她甚至能感覺到他溫熱的體溫。從來沒有一個懷抱可以讓她這麼盡情地哭,壓抑著壓抑著,今天再也忍不住了。這個人未必知道她心裏的苦,卻願意讓她在他的懷裏哭,這一刻,葉蕭蕭的心不受控製地輕輕地動了一下。
抓著他身側衣服的手一點一點握緊,“為什麼,為什麼你要上來打擾我?”
如果他沒有上來,她會安安靜靜地畫完那幅畫,像以往的每一次,一邊畫一邊壓抑自己的心事,畫完了她也就看開了。
可是他來了,巧妙地撩撥她的心事,那些難過的往事,那些難堪的心情,通通曝光。如果他不來,她也不會哭……
為什麼要打擾她?夏霂也忍不住問自己。這個女孩全身上下都寫著拒絕,一言一行毫不掩飾她的討厭,為什麼還要打擾她?
是忍不住!
因為不明白同樣寄人籬下,為什麼她還可以活得這麼囂張?
因為不明白,所以好奇地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