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夏霂不解。
葉蕭蕭又神秘地笑笑，“不告訴你。”
為了這件事，幹爸還把她關在門外，一天一夜都不讓她進去。
“你看你又不可愛了。”
葉蕭蕭輕哼一聲，走過去看另一邊的畫。
畫室裏一下變得靜悄悄的，隻剩下鉛筆在畫紙上走過留下的“唰唰”聲。
夕陽透過窗戶照進來，映紅了畫架前安靜作畫的男子的白襯衫，映紅了躬身在一排畫前的女孩的臉蛋，誰都沒有注意到，畫室裏那種靜謐而又溫暖的光澤。
有些畫麵一生中隻會出現一次或兩次，沒有注意到就等於錯過。
“好了！”夏霂放下畫筆，揉揉後頸，對著畫板滿意一笑。
“什麼好了？”葉蕭蕭直起身體，朝他走來。
“今天沒有時間了，隻能畫出簡單的輪廓，明天繼續吧。”
“什麼輪廓？”葉蕭蕭繞到他身後，也看著畫板，眸光一凝，“這是……”
“哦，忘了告訴你，叫你來是請你做我的模特的。”第一眼見到這個女孩他就有這個想法了，想畫下處處透著矛盾，組在一起卻又神奇和諧的個體。
所以不是她的幻覺，她也沒有產生錯覺，畫上的人就是她，真真實實的她。
長長的頭發，大大的眼睛，鼻子很漂亮，還有薄厚適中的唇，噘嘴的時候會有一個優美的弧度，一個未完成的她。
“嘶”的一聲，畫紙被撕成兩半，一半還貼在畫板上，一半已經垂下，接連的地方將斷未斷。
夏霂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他騰地站起來，生氣地看著她，“你做什麼？”
太過分了！這輩子還沒有誰撕過他的畫，就連他自己也不曾過，哪怕那幅畫壞了，他也隻會歎息著把它取下來，她竟然撕他的畫，她竟然敢撕他的畫。
相較於夏霂的幾近發狂，葉蕭蕭就冷靜多了，她靜靜地看著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不準畫我，永遠都不準。”
說完就轉身離開他的畫室，這是她第一次來他的畫室，也是最後一次，就是這麼一個不歡而散的結局。
夏霂忘了追出去，剛剛那一瞬間他看到了一個與以往任何一麵都不同的葉蕭蕭，其他的什麼都沒有改變，她的眼神在那一瞬間有了微妙的變化。
夏霂見葉蕭蕭的次數其實加起來都不會超過五次，他見到過安靜的她，張揚的她，雲淡風輕的她，活潑可愛的她，可是就是沒有剛剛那一瞬間的她。
剛剛那一瞬間，葉蕭蕭的眼神突然變得肅殺，煞氣淩人，仿佛即將執行指令的劊子手。
夏霂愣愣地望著畫室的門口，走廊上已經沒有葉蕭蕭的足音，他眼睛裏的笑意被沉吟取代，那個孩子為什麼會有那種眼神？
葉蕭蕭為什麼會有那種眼神？
淩晨一點，葉蕭蕭從睡夢中驚醒，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傾身從床頭抽出一張紙擦去滿臉的汗水。
夢的內容不見得有多恐怖，隻是一些小時候的往事，卻是她最不願意想起的。
都是那個臭男人，他為什麼偏偏叫她做模特，為什麼要畫她？混蛋！
在葉蕭蕭的人生中照相是禁忌，自然畫像也不被允許。
其實哪個小孩子不喜歡照相，她小時候也喜歡的吧，隻是記不清哪年突然再也不照相了，任葉如鶴怎麼哄她也不肯走到鏡頭前。
雖然那個時候的年齡記憶已經模糊，幹媽說的那句話她卻不曾模糊。
蕭蕭，我們不能留下證據。
幹媽的畫畫得很好，她很喜歡畫幹爸，那個時候葉蕭蕭總是靜靜地坐在一邊看她畫畫。
“幹媽，你為什麼隻畫幹爸一個人呢？”
“因為閉上眼睛就能畫出來呀。”
“幹媽，你也畫我吧。”
幹媽突然沉默了，看著她摸摸她的小臉蛋，“蕭蕭，我們不能留下證據。”
畫跟證據有什麼關係？那個時候的葉蕭蕭自然想不明白，後來很長一段時間她也還是想不明白，直到她越長越大。
葉蕭蕭慢慢地抱緊膝蓋，還原成在母體時的姿勢，企圖尋求一點點安全感，因為接下來的事是她最最最不願意回憶的。
這還得從那本日記說起，蕭畫雨從來沒有對葉蕭蕭隱藏那本日記，甚至她還拿那本日記當她的學前教育。別的孩子入學前都是背古詩、數數，葉蕭蕭那個時候卻是臨摹蕭畫雨的日記。
一開始她並不懂日記的內容，漸漸地有一天她突然全懂了。
日記本上隻有一些零亂的片段，可生人為什麼串連起來就是一個完整的故事，一段淒美的愛情。
七月二十五日夜
如鶴去了那個女人那裏，雖然他沒有弄出一絲聲響，房門關上的那一刻我還是醒了。
我突然發現我無法不在意，摸著還不明顯的小腹，我有一個破釜沉舟的決定。
八月二十七日
我流產了。
九月十六日
來法國三天了，醫生說胎兒安好。
十月二十日
那個女人為如鶴生下一個女孩。
十二月十二日
我不小心滑倒了，小腹傳來的劇烈痛楚讓我覺得心底泛寒，我甚至沒有力氣爬到電話旁邊。
我向上天祈禱，求它留 下這個孩子，隻要孩子沒事我願意獻出我的生命。
一月一日
新年的第一天，可惜蕭蕭現在還不能離開保溫箱。
我偷溜出醫院，如鶴說下午會到。再見到他我以為我會恨他，可是沒有。
我告訴他我想收養一個孩子，他沉默了一會，點頭同意。
故事其實很簡單，卻留給了她一個尷尬的身份。
她開始叛逆，開始故意跟所有的人作對，因為她不知道為什麼她還會存在。
像她這樣的存在有什麼意義呢？
黑板的一角寫著今天的日期，十月二十日。
葉蕭蕭撐著下巴聽課，數學老師在黑板上畫拋物線，她覺得好神奇。
“蕭蕭，很少看你上課聽得這麼認真。”慶雪忍不住發表感慨。
“這個老師的拋物線畫得好標準，把它對折兩邊絕對能夠重合。”為什麼老師能夠信手畫出這麼標準的拋物線？
慶雪的眼角不小心抽搐了兩下，她還當她認真聽課呢，“你今天怎麼肯乖乖坐到現在？”
平時最後一節課絕對看不到葉蕭蕭的人影，原因是她要走路回家。
“幹爸會來。”
“班主任向他打小報告了？”
“不是，葉莎莎今天生日。”像她這樣劣跡斑斑的學生，班主任應該報告哪一樁？
下課鈴一響，葉莎莎就跑到葉蕭蕭班上逮人，而葉蕭蕭正慢吞吞地收拾書包。
兩個人一起走出校門，葉蕭蕭把葉莎莎完全當作透明人，這是她對她們母女一貫的態度。
葉如鶴的車停在路邊等她們，兩個人走過去同時伸手拉副駕駛的門，手跟手在門把上相遇。
葉莎莎趕緊收回手，朝葉蕭蕭露出甜美的笑容，“姐姐，你坐前麵，我跟表哥還有小晚姐坐。”
葉蕭蕭看著她鑽進後座，卻保持先前的姿勢不變。葉如鶴有點無奈地看著她，傾身替她打開副駕駛的門。
她稍稍打量了一下車裏，後麵依次坐著葉莎莎、夏霂的女朋友、夏霂，如果葉莎莎坐到前麵來就剛剛好，她突然想她為什麼要坐進去？
一車人都不解地看著她，不明白她還在猶豫什麼。
“太擠了。”葉蕭蕭留下這句話，“啪”的一聲關上車門。
她走到前麵一點等計程車，她才不要跟他們坐一輛車。
“去哪裏？”司機麵無表情地問。
“隨便。”雖然答應了幹爸今晚一定不會缺席，可是誰說答應了就不能反悔，她現在就是不想去了。
“格林花苑。”
葉蕭蕭錯愕地回頭，夏霂朝她粲然一笑。
這個人怎麼回事？他們不是鬧翻了嗎？已經鬧翻了還對她笑嗬嗬的，她可不能當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葉蕭蕭撇撇嘴，回身坐好。
“蕭蕭。”
“什麼事？”葉蕭蕭忍不住皺眉。
“你為什麼不肯坐那輛車？”什麼太擠了肯定不是真正的原因，剛剛那一刻，他怎麼覺得葉蕭蕭好像生氣了？
葉蕭蕭沉默了半晌，然後說了一句誰都聽不懂的話：“那個位置太擠了。”
幹爸身邊的空位再也不是唯一，不管真相如何，在幹爸眼裏葉莎莎才是他的女兒，而葉蕭蕭什麼都不是。
兩輛車一前一後在葉家停下，葉如鶴感激地看著從後座走下來的夏霂，夏霂朝他點點頭，回以一笑。
夏織雲一早就在門口等了，看到葉蕭蕭跟他們一起進來她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