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多年來第一次對她提起父親,不見慍色。
“哦。”紀淩並不熱切。
“你想見他嗎?”紀如錦一笑,居然帶了幾分羞澀和憧憬。
“不想。”是實話,她從來沒對那個所謂的父親有過什麼期待,當然就不會有想見他的欲望。
紀如錦仿佛沒聽見般接下去:“你去找他,就算他不認你,至少會照顧你的生活。”
紀淩不開口,良久才說:“你照顧就可以了。”
隻要你在,對我凶,打我罵我也可以。我的親人隻有你而已。
“紀淩,這些年來,你跟著我真是受苦。”紀如錦看向她的眼裏竟帶了憐惜,那是她以為從來不會出現在她母親眼裏的神情。
所以她覺得不好,她不想母親這樣子看著她,對她說話。
“我小時候養尊處優,哪裏像你跟著媽媽顛沛流離溫飽不繼。”
紀淩不說話,心裏的恐慌越來越濃,眼裏漸漸帶了防備。直覺有什麼要侵襲她的心,她要保護自己。
紀如錦對女兒說起舊事,從前禁忌的往昔如今雲淡風輕,似乎沒有重量。
而紀淩越來越不安,紀如錦伸手過去的時候,她下意識地側過臉。
紀如錦的眼淚流下來——她的女兒怕她,不肯原諒她。
紀淩第一次看見母親的淚水,有些迷惘,手指動了動,終於沒有抬起。
紀如錦當晚走了,走的時候滿頭大汗臉色青白變幻,卻沒有掙紮哭鬧,隻是咽下最後一口氣時眼角猶帶淚痕。嘴裏模模糊糊反複叫著一個淩字,叫的不知是紀淩,還是淩赫。
逃逸的肇事者被抓獲,負擔了所有醫藥費,但因為紀如錦自身有違反交通規則的嫌疑,所以賠的錢不多。
夏向陽一家幫忙處理紀如錦的後事,紀淩反而插不上手。
整理母親遺物時,發現一個上鎖的箱子,裏麵有一個式樣老舊的金戒指和幾張照片,照片上是雙十年華的紀如錦和一個英俊的男人。還有一個存折,去查,裏麵居然有好大一筆錢。該是那個父親每月彙進來,但無論任何窮困潦倒,紀如錦都沒有動用過。
夏向陽看著這筆錢眉頭緊鎖,問她怎麼辦。
“錢當然是我的。”紀淩理所當然。
“但紀阿姨不肯動用這些錢……”是否該尊重她生前意願?
“夏向陽,誰養我呢?”紀淩並無責問之意,但語氣仍是尖銳。
夏向陽便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紀淩看著照片上的男人,覺得眼熟,翻出本月晚報,上頭碩大人像和標題赫然入目:本市房地產大王淩赫斥資千萬再造豪庭。
原來這素未謀麵的父親,竟是個知名人物。
母親留下遺言,讓紀淩去投靠娘家或者去找淩赫,一個孩子,該有一個棲身的家。
紀如錦的娘家在百裏之外的繁華城市。夏向陽問起時紀淩口氣淡淡:“要去哪裏?我家就在這裏,我就在家裏。”
隻留下那個存折,把箱子鎖上時遲疑一下,還是從中抽出一張放進床頭空著的相框裏。
紀淩帶著那隻箱子徑直去了本市最高的寫字樓,第二十三層,對那個驚疑的總機小姐說:你好,我找淩赫。
有預約嗎?
沒有,但是你說我姓紀,他也許會見我。
淩赫見到紀淩時冷靜自持的表情出現細細裂縫,紀淩從光可鑒人的玻璃牆上清晰地看見自己憔悴但仍然明豔的臉。
這張臉稚氣未脫,但與照片上的紀如錦已經有了七分相像。
“你是……”心中早有答案,淩赫還是忍不住開口求證,“如錦的女兒?”
“是。”紀淩把那隻箱子連帶鑰匙一起放在桌上,“她死了,這是她的東西。”
母親不曾說,但她知道母親是希望她這樣做的。
既然忘不了,生前不能,死後就讓你回到他身邊。如果你泉下有知,那麼就好好看看這個你念念不忘了那麼多年的男人。
“她……怎麼死的?”淩赫拿過桌上的箱子,語氣微微有了顫抖。
“車禍。”紀淩審視著眼前的男人,心內開始明了為什麼十幾年後,她仍然放不下她,“後事已經辦好,不勞你費心。”
淩赫看著她眉間譏誚,無法成言。
父親?媽媽,你希望我來見的人,我已經見了,但他是你的,不是我的。紀淩頷首,毫不猶豫地離開。
不相認。
“等等,你是不是叫紀淩?”淩赫急忙叫住她。
紀淩一頓,微一點頭。